Friday, October 31, 2014

褪色的夏季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褪色的夏季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Wed Aug 16 20:17:57 2000) , 转信

没想到玉寒竟然真的和紫烟做了朋友。听到这个消息裴刚恐怕要吃惊得掉了眼珠子。她们的立场应该是对立的,以女人之间最古老的理由。
可奇怪的是她们却成了朋友。

玉寒认识紫烟是在一个尴尬的情形下。相当尴尬。
正是夏天,黄昏后的暑气丝毫没有消散。一声声的蝉鸣撕裂了柳叶之间凝滞的空气,直钻进人的心里去。
玉寒跟裴刚说好了晚上不出去自修的。教室里的风扇呼呼乱摇,走进走出的人又把脚步踢得山响。玉寒喜欢静。她讨厌风扇的春风不识字却又乱翻书的轻佻劲儿。裴刚自然依她。这个男朋友最大的好处就是英俊温存听话,玉寒常常想。有时候不免失之乖巧,缺少一点决断能力和拒绝抗争的勇气。玉寒心里也不是没有遗憾的。
话虽如此,心中的些微惆怅并不妨碍两个人如胶似漆的相爱。
玉寒说:“裴刚,索性大家清闲一晚上。我好抽空收拾收拾我的房间。你呢,也偷一晚自由,不用勉强自己老是陪呆子读书。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玉寒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微微。

天气实在太热了。玉寒收拾完了房间,心想裴刚一向怕热,这么热的天,他不知道该怎样手足无措呢。
玉寒心疼他了。玉寒想,还是给他买一点冷饮送过去吧。这个夏天一到,他就有点魂不守舍的。
玉寒买了他最爱吃的哈根达斯。
玉寒悄悄用他给她的钥匙开了他的房间。她想给他一个惊喜。裴刚喜欢她偶尔的调皮。钥匙转动的时候,玉寒差点得意地哼出歌来,又悄悄把嘴巴掩住;但笑纹还是从眼角爬上来,管也管不住。因为玉寒想象到了裴刚会怎样把右边眉头轻轻挑起,然后给她一个轻柔缠绵的拥抱。想到裴刚对她含情脉脉的样子,玉寒就常反问自己,喜欢这个男朋友是不是因为自己向来太落寞倔强了,才被他个性里的阴柔忧郁深深打动。

裴刚的确吃了一惊。他的嘴唇刚从紫烟酡红的脸颊上一移开,他就看到了玉寒脸上笑容凝固的全过程。
紫烟依然双手挂住他的肩,发梢摩挲得他的脖子痒痒的。
裴刚知道自己这下子完了。撞车了。世界乱套了。
在自己来不及作出选择之前,老天居然自顾自地收回了他选择的权力。

玉寒没想到这么戏剧性、这么直接的事情会发生在她和裴刚之间。温存的裴刚。听话的裴刚。工作了却在她期末考试期间陪她自修的裴刚。比她大五岁的裴刚。她虽然不是十分满意却也一心一意相待的裴刚。
也就一个黄昏的偷懒,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靠在门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进退。血气直冲脑门而来。她知道自己应该努力离去,做一付毫发无伤的模样。或许还应该戏谑地帮他们关上门,轻描淡写说几句:“裴刚,我记得你每次都不忘记门上有保险。”或者索性浪一下,让他们“继续,继续。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她偏偏无法开口。直到紫烟离去时清脆地撞上了门,她都无法挪动自己脚步。她只觉得一阵冷风,没来由地从整个楼梯上幽然而过。夏天迅速凋谢褪色。这个平常的黄昏,空气厚重,云层低压。蝉声此起彼伏,给许多开门关门声拖上了长长的尾巴。

此后两年时间,虽然艰难,却因此把玉寒造就成了本系最优秀的毕业生。
裴刚也曾经试图解释什么,但总是张张嘴又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解释的余地和机会。
玉寒虽然个性沉静,却很有主见。爱情可以拒绝,可以选择,但不可践踏。爱情往往比一个人更有尊严。就在门缝将开未开的瞬间,他们的爱情翩然而逝。
玉寒有意无意也听到有关紫烟的消息。她是他同一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漂亮能干。生性自负张扬。裴刚对她的心仪倒是真的,交往的时间竟然也不短了。裴刚始终无法确证到底是外柔内刚的玉寒更适合他,还是热辣辣的紫烟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也是玉寒裴刚命中该绝。紫烟在那样闷热的天气里,突然渴望见到裴刚那双清亮温柔的眸子。她买了个冰镇西瓜,扣响裴刚的门,打算把满天的蝉嘶当作自己爱情付出时候的喇叭唢呐。裴刚无法拒绝,她是那样的明艳优秀,出挑潇洒。

裴刚有时候闷极了后悔极了就抽烟喝酒。
裴刚有裴刚的悲哀。两个优秀的女孩子,一个婉约清新,一个精干潇洒。单独和他相处的时候又都是十足十的女人味儿。裴刚管不住自己了。裴刚想:两个女孩子,无端放弃哪一个都可惜,不如等待时间的潮水冲刷,看哪一个更容易随波逐流,哪一个更象自己的真命天子。他没想到这样一种结局。同一个黄昏,他失去了两个他今后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上的好女子。她们身上隐约的阳刚决断,让他曾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儿。

玉寒有时候也想,到底裴刚也不是不爱她。相处时候的甜蜜,装是装不来的。如果没有紫烟这件事,她也许大学一毕业就会嫁给他了。
玉寒有时候又想,到底她和紫烟是互相毁了对方的爱情呢还是互相拯救了彼此?互相给了所爱的人一个致命的诱惑,让他迷失方向,让他左右为难。又齐齐放弃了他,不给他一个分辨争取的机会。
爱情到底是经不起考验的。玉寒叹息。它专门钻每个人个性里面防不胜防的空子。等到蓦然回首,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玉寒记住了紫烟那张个性分明的脸。
有一次在等地铁的时候,紫烟恰巧就在她旁边。依然精干漂亮潇洒。
两双眸子蓦地相遇,躲避就成了矫情愚蠢了。玉寒微微晗首。紫烟却笑了,象一朵怒放的玫瑰。

时过境迁,往事成了两个女子交往的契子。
玉寒紫烟经常周末碰面。坐在咖啡馆里,说一些人情故事。互相成了镜子。照完之后又各各整装上路。
偶尔也会提起裴刚。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些复杂的牵动。到底是爱过的。玉寒紫烟都这么想。

云澹风轻


思无邪


浓墨山水


丁家人

发信人: fadingflower (落落),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丁家人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un Dec 16 15:38:15 2001) , 站内信件

(1)
我知道我已经时日无多。

我年龄不算很大,今年七月十五刚过四十四岁生日。对一个男人而言,这还算是壮年。可是,我知道我快走了。我的神情一日一日委顿下来,我的肝脏灌满了水银似的坠着。我每天走路的时候,就象一只沉重的麻袋在地上拖。

这个冬天很潮湿。这个冬天并不冷。只有滴滴答答的雨从屋檐上挂下来,从冬青树的叶子上滚下来,从我的发梢氤出来。西风迟迟未起。

我知道我将是最初的西风里的最后一枚落叶。

读了一辈子中国文学,我到现在才能真正明白,为什么昔日少游写出那句“飞红万点愁如海”的时候,世人惊怖少游命不久矣。浸淫文字的人,原来真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直觉。

忘了告诉你了,我姓丁,我叫丁达。可是我并没有飞黄腾达或者让我的足迹四通八达。几十年来,我一直在长江下游一个叫黄桥的小镇上做我的中学语文老师。闲来无非就是下下棋、吹吹笛子和读书、读书。

(2)

他这次是真的打算抛下我了。跟他共同生活了22年,我已经能够辨认他每个目光的重量,每个叹息从何处起何处落。

可是我什么也不能说。我知道我说了他也不肯信。一直以来,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的中心仿佛是我,可每一次,我试图伸出手去,那里都是寂静的,没有质地也没有声响。

我们在这个东西径127米、南北径209米的校园里教了一辈子书。我是历史组的丁秀老师,他是语文组的丁达老师。我们的名字经常一起出现在校门口的优秀教师红榜上。

我们有一双儿女。女儿比儿子大五岁。我的女儿,我是说,我的女儿,在1979年2月17日那天出生。那是个雨天。大雨如注。那一天,我的汗和泪也几乎将女儿全身浇透了。我的女儿叫丁结。

那一天是中越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的日子。所谓历史,不过是一幕一幕的巧合。
(3)
我站在湖边。夕阳已经淡了,晚霞也一点一点收了那红。湖里的天鹅一只一只,一双一双。偶尔,还有大雁从我头顶飞过。

我来到波士顿已经半年了。这里的冬天来得真早。我的手指总是最先感觉到冷。冷,对我而言,是可以清晰触摸的物质。

记忆中那双干燥、手指细长的手。那双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钢笔字粉笔字的手。那双会让文字在纸上万马奔腾的手。那双会落子无悔的手。那双会把一竿竹笛放在嘴边变做会跳舞的音符的手。

那双今年夏天才肯抚摩我头发和皮肤的手。

那双手,在天涯远沧海阔的异乡,在记忆中温暖着我。

半年来,我拍了很多风景照回家。松鼠在草地上倏忽而过。钟楼上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也把那响声凝结在照片里。还有一树一树疯狂的红。

所有的照片里都没有丁结。丁结已经回不了家。丁结本不该有家。丁结这个人本不该有。

(4)

姐姐拍的照片总是那么漂亮。和她人一样。

从小到大,姐姐总是能做一些让我崇拜的事。她初中毕业考取了我们江苏省最好的中学之一,扬州中学。可是她说,考取是一回事,我去不去读是另一回事。她说,那里离家太远。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姐姐就在黄桥中学读了高中。可她高考的时候,照样以我们县状元的身份进了复旦大学。姐姐文科修养很棒,可是她却在高中文理分科的时候选了理科。她说,我要读遗传学。

妈妈总是笑着摇头跟我说,“丁合丁合,你怎么老是傻楞楞的不开窍,爸爸妈妈白疼你了。从小辅导你的时间就比教姐姐的多,可是你怎么老是不肯用功一点呢?”我就会跟妈妈赖皮,我在扬州中学的三年成绩虽然不拔尖,可我不一样也考取了江苏理工大学?妈妈你别老偏心姐姐嘛。

妈妈就沉默了。我再看一眼爸爸,爸爸也把目光虚了起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姐姐的优秀是公认的,可是我也一样很聪明啊,三岁的时候,我就知道用谐音了。我指着我们的全家福说,“我们一家人ding在一起。”在我们的家乡话里,“丁”和“粘”是一个音。

(5)

我这个傻儿子,每次总能很准地击破我和他苦苦修筑的心理防线。

“偏心姐姐”,几个字是怎样伤害了他,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他的心在抽搐。那是我们之间碰也碰不得的隐痛。

丁结不是他的女儿。丁结有一个永远也不能谋面的父亲。丁子深。丁子深和我中学同学。丁子深长得英俊,人也聪明。在我们临近高考的时候报名参了军,第二年就考上了陆军指挥学院。很快提干。1977年,22岁的他已经是个军官了,驻守云南边陲。78年夏天,他回家探亲,他的帽檐下黑黑的眼睛打动了我。我们很快相爱。在他回部队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起有了丁结。说好了回部队就打报告结婚。可是,他回部队不久,中越局势紧张。他在一次夜里带兵巡逻的时候,不慎踩中了地雷。

当时21岁的我,悲痛欲绝。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子深子深,我要帮你保留这一点血脉。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并且让她姓丁。姓你的姓。

丁结在中越正式开战的那一天出生。

(6)

回忆越来越清晰。

那一年夏天,丁秀来找我了。她很直接地跟我说,“达哥,我想嫁给你。”

我记得当时血哗一下冲上了脑门。

她是如何看破我心事的?我是高她一届的学兄。我们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丁家堡。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一个村里有几个丁氏祠堂遗迹,为什么大家都姓丁却彼此血缘疏远?大概是我们村子里一向子嗣不旺的缘故。一直以来,她的聪明,秀丽,和外柔内刚是我夜深了的梦。我大学毕业,本来可以留在南京工作。可是,读了个师范专科的她在老家教书。我也就回来了。可我一直没有打扰她,我只知道她现在也还是一个人。

她是如何聪明地钻进我心里,看透了我的心事的?

我嘶哑了喉咙,问了她一句,“认真?”她点点头。

这是个美梦。我急于把它成真。我生怕我一迟疑,这个梦就飘远了。第三天,我们就领了结婚证。

(7)

他又坐在那里凝神了。我知道,这个时候,他总是被往事纠葛着。达哥达哥,我跟你20年同甘共苦,也生下了合儿,你的为人早就深深折服了我。你难道自己不知道么?年轻时候我一段仓促的爱情,造就了我和你的婚姻。可是错中有对啊,如今的我,心里装的可全是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自信,不肯信我?

可是我说什么总是多余。用情深如他,偏执就如他。

我不由得也勾起那一段往事来。

那年夏天,我怀着结子,嫁给他了。结婚那天,酒席喧哗,斯文秀气的他一脸醉红。

我至今记得,当时我看着他,泪珠摇摇欲坠。新娘是作兴哭的,但我没有放任自己的眼泪。我当时想的是:子深子深,若非不得已,我不会出此下策。丁达人品好,必定不会亏待我们的孩子。丁达丁达,对不起,我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我知道我亏欠了你。我这次是骗婚了,我用一辈子时间去赎这个罪。

丁达进了新房。他眼角的幸福流淌到我眼里。我终于泣不成声。我终于说出了真相。我记得当时的他一脸煞白。新房里一片可怕的沉默。很久以后,他说了句:“你放心。”

他待我依然很好。一直到女儿生下来,他都没有碰我。他对女儿也很好。直到三年后,我们才真正在一起。那个时候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可是我们俩都被降了两级工资,生下了合儿。

可是我知道,他一直郁郁寡欢。却不希望我看破。我什么也不能再说。

(8)

异乡的冷风,却不能吹熄我对他的爱。

我13岁才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

我一直奇怪,爸爸为什么一直待我这么温厚,温厚到象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别人家的女儿,总是可以猴到爸爸身上去撒娇。可是我的爸爸,从来对我总是很周到。他也尽心尽力栽培我。他也希望我有出息,不要让妈妈操心。可是我做得再好,他也只是宽慰,却没有骄傲和自豪。

他从来都不来摸摸我的头发。从来都不来碰碰我的皮肤。他的目光总是象一杯温水。没有凉,没有烫。

我在他的关怀里深深寂寞。

是外婆告诉我我的出处的。我当时的震惊简直难以言表。为什么?这么好的男人,漂亮斯文又多才多艺,人品好得不得了,我为什么不是他的女儿?我那个父亲,在我,纯属子虚乌有。丁子深只是国家的英雄,和妈妈的英雄,却不是我的。

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的感情起了变化。我只知道,自从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就希望他来碰碰我的头发,我的皮肤。我的整个少女时代、青春期,都因为这个渴望而消瘦。

这个夏天,我大学毕业。我周围的好男孩子很多,追求我的也不少。可是他们通通太浮躁。没有人比他好。没有人。

我看出了他的寂寞,妈妈的寂寞。一对夫妻,两两寂寞。只有弟弟是幸福的,在这个家里。

今年夏天的那个黄昏残阳如血。他又在吹笛子了。我整个人整颗心都被他揪起来了,我觉得自己象一片羽毛,一片只想飘到他心里的羽毛。

我冲出了房间。我抱着他。我说,“丁达”。他浑身一震,他说,“你喊我什么?”我说,“丁达,丁达”。

(9)

丁结长大了。和秀当年一样聪明,漂亮,外柔内刚。这个女孩子,没有辜负她妈妈的一番苦心。我这半生情感压抑,似乎也有了回报。她是个好孩子。只是她一直心事重重。

大学毕业了,也联系好了出国继续深造。整个夏天,她闷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很沉默。我很担心。女孩子大了,有心事是很正常的,但象她这样的沉默法,我却觉得不妥。

合儿倒是心胸开阔,性情混沌。我这个儿子,有福就有福在这糊涂上。

那个黄昏,蝉嘶沉闷,我心情无端烦躁起来,人到中年,总有些无法理喻的烦躁。很久没有吹笛子了。我正在吹笛求凉,结子疯了一样从房间冲出来,劈手抢走了我的笛子。

她浑身颤抖,抱着我,唤我“丁达。”我整个人都被她这一喊震晕了。我仿佛渴望了很久的一句“丁达”,那样的充满感情的一声“丁达”,被秀的嘴唇封了几十年却没出声的“丁达”,在我耳边响起来。

我活了。火花从我的脚底直直烧上来。我怀里的,是年轻时候的秀。就是她。我找了几十年的她。

我也知道我快走了。一生的火花,回光返照在这个夏天。残阳如血。我育人无数,却始终教不会自己不要刻舟求剑。

(10)

我无家可归了。我只能流浪。冬天的波士顿。是我的驿站。我知道,我是我,我不是年轻时候的妈妈。

我是丁结。一个本不该出生却存在,敲碎了他一生幸福的丁结。我是他心里的结。

(11)

结儿长大了,结儿飞远了。结儿只从网上寄一些没有她也没有字的照片回来。

(12)

姐姐是我一辈子崇拜的偶像。她真厉害,连写家信也这么特别。我希望我以后的女朋友有一半象她。至少能有一点点象她。就好了。

注:这是我所认识的一户人家的故事。丁达,已经在一个月前去世了,肝癌。一生郁着的一个结,断送了他。

愿他入土为安。并祝福丁家另外三个人,平安快乐。


水墨山水


博学切问


Sunday, October 26, 2014

此后过另种生活

发信人: fadingflower (红披肩),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此后过另种生活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Wed Dec 26 14:52:55 2001) , 站内信件


1

不再隔着街灯
爱遥远的女子
在屋檐下徘徊
不乱飞
——foot《此后过另种生活》


哥们,许多年后,你竟然又在复旦校园里看到我,请不要惊奇。
即使我的影子拖着我的儿子,你也不要惊奇。

2

我的父母?哦,他们都很好,很健康。

我的父亲还在无锡老家。对,他还在做中学老师,他还没有退休。不,他并不是一个人。我大学毕业以后,他就结束了单身生活。

我的母亲,在休斯顿,生活得挺好。她后来生的女儿出息了,嫁给了一个留学生,把她也带去了。她现在接我的电话也说“ hello?”


3

我老婆?你是说那个做过我妻子、前妻和妻子的女人?
她一直很不错。一直待我不错。兄弟,我那个女人真不错。

对对对,我们大学毕业是89年。我回了无锡,被分配到了郊县一家乡办厂工作。我操,你们要去闹事,就不该让我知道。我性子夯,失恋也会拿手去砸浴室玻璃,搞到自己手腕动脉断了的那号角色。我这个炮仗,就是被你们点爆的。你们躲在人群里,拿标语挡住一张张小脸,就我给逮个正着。我操,你们一直很精明。

好,好,好。咱哥们不说那挡子事儿。我也忘形了,又和以前一样说脏话了,让我儿子听见了可不好。

你还不认识我老婆?噢,她真是个好女人,我这混蛋,前些年真亏待她了。

89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的宿舍是在厂房的顶楼,就我一个人住。其他人都有家是吧?我家里反正没女人,回不回家都一样。我整天就趴在窗台上,看前一天夜里老鼠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吉他?我还弹吉他呢我。我整天就想着,老鼠不跳楼嘛,看来我也没有跳下去的理由。

我老婆就是那个时候来看我的。她和我中学同学。不,我们以前没早恋。我这辈子追过几个女孩子,你还不清楚?哪一次失恋不是象要死了一样。我哪里有什么秘密瞒住你们了?

她来看我。她说,“我手好冷,给我暖一暖吧”。我心里一动,就抱住她了。我老婆长得很漂亮,是无锡城里的干部子弟,中学时候傲得什么一样。后来她读大学我也读大学,大家也没联系。我家境寒酸,毕业了一事无成。她那个时候走到我身边,我都快感激涕零了。爱情,我操,爱情是什么玩艺。我大学时候认识的那几个,我爱过她们啊,还不是一个一个飞了。她家里不同意也没办法,我老婆喜欢我。儿子就是那时候造出来的。


4

博士学位。对对对,我后来从厂里辞职不干,自己做了几年生意。赚了也有百吧万。可我觉得没劲啊,总觉得满身骨头杵着,走路都不协调。我老婆说我,“你好像放弃了理想,却不放弃愤怒。你身上总有一股子牛劲儿,让我一直不懂。”

哥们你别笑。是这样的。我总觉得我有什么东西拉在复旦没他妈带回来,所以我就考回来读研究生读博士。

回复旦我就舒坦了。我以为可以安稳了,谁知道麻烦也来了。我们实验室一小姑娘缠上了我。我这人就这一点不好。我他妈的一直相信爱情。我觉得人家花一样的姑娘,有学问有相貌,要不是真爱上我,缠我干吗?我头就昏了,跑回去跟我老婆离婚。我老婆厉害呀,二话不说,就把儿子给我,自己一个人跑新加坡工作去了。

嘿嘿。女人们总是很厉害。那小姑娘你知道怎么回事?她是来复旦进修的,知道我博士毕业了可以出国做博后。可以带她出国,她自己走这条路不灵的。我天真啊。后来,我们一起到美国去了,我一个穷博后,能给她什么体面的生活?她到了那边,读了半年书,读不下去,就找了个在那里工作的呆鹅嫁了。

5

美国也收留不了我。

我在那里呆了一年多,也就回国了。算是人才引进。找了个北方的公司干,年薪不低啊,一年三四十万人民币。

我就是那段时间老梦见我老爹死的。我梦见他一次,他就中风一次,后来又奇迹般的好了。我是有点迷信的。我想,老说法里面,梦见老人死了而他没死,是老人在向我借寿。我想我还欠着儿子债呢。

我就跟我前妻联系。我说,我们和好吧。为了儿子。还有,我爱你。她就真同意和我复婚。这女人,哥们,这女人,真好。是我贱。我配不上她。我离婚那天,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给她买了个钻戒。她那么好强,也没推辞,就戴上了。哥们,她是真的爱我这个混蛋。


6

我辞了公司的工作。我在别处总是无法安心生活。我还是决定回复旦。
我三十三岁了,也不缺钱花,就找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地方呆着吧。


7

哥们,来根烟抽。
那时候,你睡我下铺。你老把自己的烟藏来藏去,可所有的抽屉不上锁。我总能找到它。

哥们,那时候我们十七八岁。现在,我们的同学有些当了官,有些发了财,有些还在折腾。

哥们,我从此要过另一种生活了。我要有一个真正的家了。我要衣冠楚楚做人了。

※ 来源:·日月光华站 bbs.fudan.edu.cn·[FROM: 10.26.53.20]


Friday, October 24, 2014

心远地自偏

Araby:《寻找木兰》

寻找木兰

——一个英雄美人的文本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郑风·野有蔓草》

wldx在一个细雨濛濛的午后回到银普洛伊大学,抬头看着正门口朱红的银普洛伊大学几个字,心头霎那涌上前人陆放翁的句子:此身合是诗人未?
wldx是银普洛伊城首任市长万主席的第五代曾孙。在银普洛伊新城,他以行径怪诞而闻名。人们常看见他穿着一件都是洞的白汗衫仰卧在城楼上,摇头晃脑,惬意地拍着肚子。有人问他:你在干吗?他答道:“我在晒书。”暮春,他在晚风中跳进护城河洗澡,洗完回到城楼上晾干,施施然回城,屁股后面跟着一群泰斯特城的野孩子,他们在他身后好奇地探头探脑,忸怩不安,推推攘攘,嘻嘻哈哈,形成一支奇特的队伍,一直尾随他走过银普洛伊街头,走过他先祖万主席的雕像。
银普洛伊大学校长bow和wldx的祖父是朋友,老先生很看不惯wldx一副任诞自放、不思进取的样子,为他在银大谋了一份教职。私下里,bow常对人感叹:“名门之后,沦落至此,可惜可叹啊!”wldx则对友人zhw夫妇笑言,金字招牌落了灰,生了锈,擦擦还可以傍。zhw调侃他,你去银大放白鹿,就自号银大陇亩翁吧。
文人wldx布衣芒鞋回到母校银大的时候,正值九月,梧桐树下撒下一串铃声,飞驰而过的都是年少的wldx。在他曾经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地方,依然有人扛着自由而无用的锦绣大旗招摇过市,一样的刘郎才气、纵横捭阖。少年IT英才们横槊赋诗:“盖技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青眼高歌里,都是不老的江湖。wldx走在银大的林荫道上,看着周围陌生青春的面孔,生平第一次感叹自己老了:流年似水,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一队队军训归来的学生从他身边跑过。远处的草坪上,正在举行新生入学典礼。bow校长讲话完毕,全体起立,奏校歌:
“巍巍学府文章焕
学术独立思想自由……”

木兰就站在台下的新生中间,仰望着这个城市上空的鸽群。
木兰来自北方,在银大学的是挖沟布线专业。她的师兄弟们每天天蒙蒙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蓬乱睡眼惺忪地赶往工房,心里暗恋着隔壁工房的师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搭讪。他们矜持骄傲,聪明敏感,轩轩韶举又自惭形秽。木兰在这群闻鸡起舞的青年才俊中成长,自觉是默默无闻的小草。每天清晨,她走过狭窄阴暗的宿舍走廊,和水房的小老鼠一起刷牙洗脸,走出被称为“东宫”的银大女生宿舍,在小笼包子肉夹馍的叫卖声中,对着漫天柳絮打个呵欠。黄昏,她背着大书包归来,东宫的野猫悄无声息地跳过她的脚背。木兰看着窗外一树雪白的玉兰花,一棵树就像是一个主词,干净、纯粹,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莫名的忧郁涌上她心头,跌落窗台上,碎成一地水银,她伏在窗口对着暮色喃喃自语,秘密的诗句一经说出,立刻幻化出翅膀,盘旋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落在东宫的玉兰树上,叮当作响,仿佛一夜春风来,语词的花朵奇迹般竞相开放,猫头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扑棱棱惊起一群熟睡的鸽子飞上天空。东宫上空响起天籁之音。宿舍楼的窗户一扇扇打开了,无数人惊讶地探出头来,相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宿命的黄昏,木兰听见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燕园文学社社长blueheart。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周南·关雎》

圆脸爱笑的blueheart是银大风云人物。谢公幼女,天纵才华。在银大,她登高一呼,应者如云。她也天真英武,肝胆照人;她也任性多情,爱上层楼。
那天黄昏,blueheart循着木兰的歌声找到木兰的寝室。当木兰开门,blueheart宛如看到另一个自己。她的才华让她折服,她和她的不一样叫她惊奇:blueheart明艳自知;木兰荆钗布裙。blueheart邢天舞干戚,木兰处处怜芳草。blueheart蔑视神明,敢盗天火;木兰只问苍生,不问鬼神。blueheart至死都是顽童,木兰落地就已成人。blueheart是我们的英雄情怀,北望狼烟,走马击鼓,投鞭断流,三军呼声动阴山;木兰是我们的梦里家园,闺中明月,万里逐君,清歌如霜,一夜征人尽望乡。她们在银大校园相逢,这是一场关于绘事后素的对话,这是史诗和诗经的会晤^_*
发现木兰的blueheart上窜下跳,哇哇大叫,激动不已,她连哄带骗、连拖带拽把懵懵懂懂、糊里糊涂的木兰拉进了燕园文学社,向她认识的每一个人推荐木兰。blueheart自幼离家,孤身来到银城求学,她渴望兄弟同堂,渴望宠爱与被宠爱,眷顾与被眷顾,渴望与人分享生命中一切美好。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木兰撮合给她最敬爱的老师wldx。“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 blueheart 坐在操场栏杆上对木兰说,“如果我是个男人,我就娶你。既然我不能娶你,那就让wldx娶你吧。”她跳下栏杆:“我为你驰单车,传书简,成就这一天锦绣佳风月……”晚霞满天中blueheart回眸一笑:“绣幡开,遥见英雄俺。”

(镜头外。
wldx:怎么还没轮到男主角登场?那个抢了俺很多镜头的英雄是谁啊?
Araby:老大你表着急,先让她们说会儿话。那一位是为张生传书白马将军的和尚…….啊啊你们怎么打人啊?崔莺莺同学你酱紫提着裙裾踢人灰常不雅……)

根据当时燕园活跃分子db等人回忆,blueheart“红娘行动”第一步是大肆放风。她一会儿跑去对木兰说:“wldx整天和我打听你”,一会儿蹭蹭蹭跑到wldx那里:“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思你快点抓紧机会”,一回头跑到燕园:“大家快来看啊wldx老师看上木兰啦!”于是wldx的一帮学生冲到木兰面前把wldx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几番折腾下来,木兰终于知道了银城第一名士wldx的种种传奇事迹(wldx童稚的成功经验告诉我们,追mm的时候有一帮狐朋狗党为你煽风点火造势是很重要的)。
据木兰晚年对孙女fefe回忆,她和wldx初次相见是在燕园文学社的活动地点、wldx的单身宿舍。wldx虽然博学多才,在电脑方面却是个超级菜鸟。那天他上网上到一半忽然发现网断了,他很纳闷地把ADSL插头拔下,看了半天,没啥问题,再插上,还是不行,再拔下……如此反复几次,wldx满头大汗。巾帼英雄花木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全副披挂脚踩五色祥云宛如天降神兵出现在wldx面前!
木兰指导wldx看猫上的ALERT指示灯:“红灯亮,就说明网络不通。”她看着wldx,神色古怪,因为没想到被blueheart吹得神乎其乎的wldx酱紫菜鸟。
wldx狼狈地躲进里屋给学生mm倒水,顺便问小mm叫什么。
“我叫木兰。”
wldx正在倒水,手忽然一抖,水都泼了出来。他惊讶地抬起头:“你就是木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邶风·击鼓》

那年,木兰正当好年华,未经世事,怀一腔热血,揣几分书呆子气,迂腐、可爱、年轻,还有一点谦虚,正是为了一句誓言便可教热血沸腾一生的年纪。她在银大读书,埋首于实验,以为青春是东宫走不尽的黯黯长廊。她遇见了blueheart和wldx。
wldx原以为自己是个狂人,碰到木兰才知道自己是个君子。木兰对blueheart是士为知己者死,对wldx则是女为悦己者容。wldx带着上个时代的余韵风骚出现在木兰面前,让倚马斜桥的春风少年都黯然失色。他的成熟让他们的青春显得苍白,他的落拓随意让他们的鲜衣怒马都落了窠臼。他红颜弃轩冕,白日闲酬和,竹篱茅舍,贫居闹市,与世无争,自在逍遥。在他的的朋友圈中,他被称为“不求上进的天才”,当她与他相恋,他们笑说“嗨嗨看啊,wldx爱上了一个长发的姑娘”。木兰被shock得七荤八素,一时找不着北,跳上了wldx的贼船,啊sorry,是木兰舟//cough
木兰初嫁,筚路蓝缕。清晨他们读诗:“我往往溶化于水的线条。”木兰年轻的侧影溶在婚姻的光影里。不断地有人慕名来访wldx。诗朋酒侣,白丁鸿儒,君子小人,值得的不值得的,他都为他们买单。她跟在他后面,把长短句裁量成日常开度。
他在门庭若市时结识各路俊彦,在门可罗雀时有她相伴。人情冷暖,都在wldx心头映成凉热。人生感意气,男儿带吴钩。求田问舍,谋的是高山流水。登车揽辔,为的是剑酬知己。wldx跳槽、改行、下海。海角天涯,关山万里,双剑合璧,琴瑟相随,守得了清贫,也经得起繁华。世情无常,人心有常。一种知遇,两处沉吟各自知。多少人爱wldx令名美誉,只有木兰爱他自由而无用的灵魂。只是感遇的何止是wldx。多少人爱蕾麦壳朝圣者的灵魂,只有wldx爱她稚气混沌的岁月。千帆过尽,纵有倾盖如故,也难抵三生石上、初相遇,旧证前盟,不思量、自难忘。

Wednesday, October 22, 2014

难得糊涂

大桥五线,帐号和我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大桥五线,帐号,和我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hu Mar 2 21:29:23 2000) , 转信

习惯了在大桥五线上睡觉,从杨浦大桥到张江的一段路,从来就没有清醒地走过。印象中只是在脑袋晃来晃去的瞬间,
我就从桥上到了终点站。

奇怪的是一直是这样一种情形。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提前一站睡着或是提前一站醒来。这段路,隐隐约约中倒成了一个让我自己也无法真正醒来的梦魇。有时候想想也不错,百无聊赖的上班途中,平空截去了一段。风景,颠簸,上来下去的人群,身边站着坐着的面孔,老人的皱纹孩子的笑颜。通通与我无关。我只留了一付躯壳在车上,车子就乖巧自然地把我的灵魂也送到了它应该经受磨难的地方,准时准点。

有时候下车的时候常常想,这个机械地迈步的女人到底是谁?她一步一步走着,有时候大步流星,有时候一摇三摆。有时候精神抖擞,有时候萎靡不振。有时候恃才傲物,有时候却尊称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狗屎。这个女人,把我美好天真的昨天一点点杀死,她是个凶手但却日益嚣张地占据我的身体驾驭我的灵魂。她占据了我还不够,还给自己伪造了一个个的ID,在一个我始终心怀疑惧的虚拟世界里挥起笔来招引一片腥风血雨。

这么想着我就对这个女人恨得牙痒痒。这么想着我就让这个女人在突然而来的一阵妖风里痛苦地揉眼睛。这么想着我就让这个女人走路的时候左脚的高跟鞋踢疼了右脚,看着她呲牙咧嘴我不禁心花怒放开怀大笑。这么笑着我就尾随她进了她的实验室,看着她换上白大褂褪去高跟鞋忙忙碌碌煞有介事。我终于不恨她了,在她平凡得象流水线上的一粒棋子。在她弯腰皱眉干活的当儿,我甚至觉得她下班后借着ID的放松和妖娆很有必要。想想她在最美的年华和风姿里,曾经对我毫不提防承担我所有为所欲为的胡闹的后果任劳任怨。

我恋爱,她结婚。我年少,她日渐苍老。我狂放,她一方面平实得如脚下的泥土,一方面还得经受我时常的骚扰,提醒她所谓梦想和思考对于一个活着的人的必要。

这么一想我原谅了这个女人在车上莫名其妙的老是睡觉。无论刮风,无论下雨。她总是对我心存仁宅,在我想出来透气的当儿让我肆意地奔跑,速度象风一样,赛过大桥五线辘轳们撒腿狂奔的总和。我总是看不清楚大桥五线到底有几个辘轳,因为我总是飘得太高,耳边的云也总是和我混闹。

于是我在她又照例睡觉的当儿跑到这个她一向喜欢的BBS上她一直美其名曰“我的乐园”的地方溜哒溜哒。我学她的样子一边喝着浓浓的咖啡,一边敲着键盘的又慵懒又目光灼灼的样子。可是我总是生怕她突然醒来,所以我还是洒了我的咖啡,
所以键盘眼见得呆滞起来空格键成了莫名其妙的鬼眼睛。终于我还是害怕她变本加厉的责怪我的私自潜逃和胡闹,于是我决定不看我取的文章题目不看我写了什么东东而先想法子安全地逃之夭夭。

当然,她还在大桥五线上,大概在花木路和潘桥之间。也许她该睁开眼睛了,也许今天她将破例一直睡下去。谁知道呢?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大桥五线,帐号,和我(又)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hu Mar 2 22:30:43 2000) , 转信

我总是早上从复旦出发,晚上从浦东回来。生活不需要日历,唯一需要的是我记得不要在夏季错穿了冬衣,或是在春天围着树根打转说是为了寻找一枚正在呻吟的落叶。

早上的出发充满痛苦。这个过程,因为意味着从梦乡醒来进入我无能为力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我必须玲珑机智,反应敏捷,保留当初老祖先猴爷爷的灵便而要剔除掉它的林深之处即吾家的率性。我从树上跳到地上,本来是为了吃饱肚皮,没想到却因而丢失了家园。而我为了营造一个所谓的家园,不得不饿着肚皮赶时间去上班。这个千古的悖论,让我乐得屁颠屁颠地想睡觉,最好一睡又是千万年,看到我的后代在海底穿梭,为了一栋树上的巢,甚至岩洞里的篝火。嘿嘿。

这么笑着我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这个主意我得和人分享并且要让他或者他们陪我哈哈大笑。可我现实中的所有狐朋狗友肯定又不屑于我这种司空见惯的自以为是的创见——他们说是胡语乱言,真他妈的没有幽默细胞没有品位,多年的进化把他们的味蕾和神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摆设。我和他们相对苦笑,为了彼此的言语无味而又不得不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低头共弯腰。

于是我决定公之于众,让大家评评理。是非公道,我就不信我他妈的找不到。到哪里去喧嚣呢?显然不能选择公安机关的门口或是码头车站人头攒动的关口。戴着大盖帽的警察哥哥肯定会体恤我喊得口干舌燥而请我进屋小憩。而这样一来,显然会耽误我这天才的想法及时而淋漓尽致的发挥。于是我选择了BBS.在这里我纵然闹个翻天覆地,站长站管斑竹板斧顶多把我撵出去了事。当然我可以毫发无伤,当然我可以变本加厉卷土重来。

但真上了BBS,我又有些害怕。我躲避了那个很多人熟悉的帐号,而好让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叫嚣。但这还是不够理想。我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想告诉大家下班的感觉多么美妙。这让我充分相信了一点,想说的话到了嘴边,通常会变成吞吞吐吐甚至面目全非。

下班时候通常是黄昏。黄昏的上海掩盖了匆匆而过让我眼花缭乱的人群而让我能够充分享受良辰美景。霓红灯闪烁得我的眼睛也灿烂万分。每个窗口善良的灯光让我原谅了世间一切的争斗一切的不甘平凡。

大桥五线是我心中的鹊桥。浦东的天空有星星向我调皮地抛媚眼,而让我颠倒了我在人群中和独处时的身份备份。我本来的打算是用一种帐号上浦东一种帐号在复旦,两者交替轮换,而我则是一个双面夏娃,短短的大桥五线的车程可以完成我从非洲到亚洲的面孔心态年龄际遇转变。

当我看到浦西的霓红灯和浦东零零落落的初夜星辰,我想我不是一个仙子不小心堕落到了人间就是一个魔女偷偷脱离了重重枷锁的拘禁漫游到了人间。

哦哦,人间。真他妈的奇怪而又让我眼花缭乱让我不知所措的人间。我常常怀疑我身所处的所在所以我更确信了我所处的的确是人间。所以,大桥,帐号,和我,在我的心中乱成了一团。所以我想我还是成功地宣泄了我伟大的创见,虽然我的临座对我手重重的敲击键盘表示了强烈的愤慨而我终于屁滚尿流的滚蛋。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大桥五线,帐号,和我(三)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修改:Fri Mar 3 18:56:05 2000), WWW-POST@210.74.229.1

今天是个不寻常的一天,这个不寻常当然包含了很多意味深长的细节。首先是昨晚入迷的夜读让自己走了困,又因摄入了过多的咖啡而彻夜无眠。其次是写了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而被行家们认为我患了精神分裂或是压抑过度。所以我今天早上出门前多照了13秒钟的镜子,发现自己和昨天没什么大的两样,而昨天和前天没什么大的两样,而前天以前的所有天里我被人人称为大姐,口碑虽然不至于流芳百世但绝对不至于象今天这般有遗臭万年的趋势。我kao!生活真他妈有趣.

心里想着有趣脚步还是迈向大桥五线的起点。我总是这样,哪怕满嘴牢骚也不会耽误了自己手中的面包或是夏天烈日下的冰激凌。可今天注定是个不寻常的一天,连五线都和往日有些不一样,如我的预期。早上一推开寝室的门我就发现了今天是个不寻常的一天。层云紧紧拥抱着太阳,心意之热烈超出了我的想象。她憋得出了汗,所以我一出门就发现有一些暖暖咸咸的水掉在我脸上。当然这不可能是我的泪水,因为我今天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或是他人哭泣。

我上了车才明白车子的不寻常到底在哪里。原来此五线非彼五线。它假冒了五线的名却不会把我送到我应该到达的终点。所以我看着我投入了一块两毛钱的自动投币箱发了 5秒钟的呆。我发呆不是为了那些钱,而是我每天口袋里算准了只带两块四毛零头,可以让我从起点到终点又从终点回到起点。每次我走在复旦园里,摸着裤子口袋里整整齐齐的纸币我就有一种不用漂泊的踏实感,空气也会格外的轻快些。可我今天的反复,会让我没有零钱顺利地回家!这才真正让我丧气。

但我依然转头下了车。没有我的终点,我上车就失去了意义。我耳边忽然飘过了苏芮和程琳两个版本的<<酒干汤卖mou>>,记得流行这首歌的时候我还是个带着童腔的少年。

下了车,我继续在车站等了 7分钟。我算了算今天多等了 7分钟的车,我得在车上补回我的损失,我得想法子一上车就睡。

然而今天真正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竟然了无睡意!这个变化让我颇感惊奇。我一向是远远看到杨浦大桥的鱼尾一样的斜拉索就开始目光迷离。可今天我经过大桥的时候我居然会了无睡意!我突然之间手足无措。不行我得干点什么。我得培养一个新的习惯来代替老习惯。于是我琢磨是数数桥上斜拉索的根数呢,还是头顶路灯的盏数?

等我决定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错过了好几盏路灯。硬拧着脖子回头望肯定奇费劲无比。于是我决定还是从大局着想,于是我开始数那些比我手臂还粗的斜拉索。左边64,右边64,上桥128,下桥128。总数256,它是2的八次方,这个数字和这座庞大的桥之间有什么关联?然而我还是发现我数斜拉索的速度比 Rainman数散落的火柴棍的速度慢多了,这让我有一种沉重的沮丧。

数着斜拉索我想起了我果然有些精神不正常。想起了我不正常我就想起了我在 BBS上的几个帐号。一个是成熟老练着的,一个是肆无忌惮着的,最不得我欢心的是那个 XXY。这个帐号是我老公送给我的,当然来历是我名字的缩写。我对这个缩写一向比较厌恶。因为我是学生物的,学生物知道了人是二倍体男人的性染色体是XY女人是XX。可我的名字偏是一个不伦不类的XXY!倘或旁人真的望文生义,认为我是携带了犯罪基因或是一个性变态那我岂不是冤哉枉也!想到这个帐号我就想起了老公那个同样丑陋的HWZHW。居然有人喊他朱朱,而我则倾向于呼其支吾支吾,一来符合其不善言辞的特点,二来让我联想起松鼠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整个天地银妆素裹,而身高 185cm的他的形象和我想象中的小松鼠一前一后的追逐让我觉得果然非常可笑,一觉得可笑我就觉得自己果然有些思想乱七八糟的不太正常,想到自己不太正常我就有些害怕于是赶紧正襟危坐。

可是今天的确有些不寻常。往常我几乎看不到车祸,而今天一下子就看到了两起。先是59的轮子前睡了一架漂亮的摩托,后是赶我下车的那辆伪桥五撞上了和它对面行驶的小奔驰。想到那个司机虽然坑了我的一块两毛,但却让我免于亲历车祸,我不由得相信自己果然还是有些狗屎运。这么一想我就趾高气昂了起来,这么一想我就觉得生活其实他妈的并不坏,这么一想即使我就象他们说的那样病的不轻也有些无所谓。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大桥五线,帐号,和我(四)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ue Mar 7 12:55:30 2000) , 转信

首先申明一点是我今天没有坐大桥五线。我没有坐的表面原因是我找不到它在教工食堂门前的那个终点站。其实明眼人
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牵强的谎言。我每天从遗传所回南区的路上都能看见新改了的那个五线的终点。它占据了原先118 路的站牌可现在那上面堂而皇之的写了大桥五线,以我熟悉不过的土黄作底色。

刚看到这个站牌的时候我还说了一句笑话不咸不淡,“这个五线它当真时髦它也紧跟党的路线。本来出了南区的大门一
直向前,可现在它指引的方向是左拐虽然它最终的路线没有任何实质的更改。”记得同行的丈夫狠狠瞪了我一眼他说闭上你的鸟嘴跟你在一起你这个女人真他妈让人累。我呵呵一乐说了活该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我已经是你孩子的母亲而且一做就是让人陶醉的六年。

其实我今天不去的真正原因是今天的阳光太灿烂它晃得我睁不开眼。我想看清楚前路可它逼得我低下我高傲的头颅让我
只能盯着我的脚面。这是个让我恼怒的状况所以我一转身让它对着我的屁股干瞪眼。——你让我看不清前面,我就让那个前面变成后面可不可以?你奈何得了那一时的我你奈何得了背过身的我么?嘿嘿,我笑得有点恶狠狠。

面对着突然空出来的一天时间我有些慌张的不习惯。我这人骂人可以打架可以发怒可以可我就是害怕自己心中的那一点
点慌乱。它让我手足无措让我四顾茫然让我不知道我到底扮演的角色有没有讨得观众的掌声。我孤零零站在舞台的中央面对着落下的帷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一刻可是真他妈艰难。

我现在在BBS上混得也是日子惨淡。首先是一个打字奇慢无比的新手给我丈夫写情书百折不挠呼他鹊桥不依不饶。那一次我用着机子他的帐号就冒出了一个妖里妖气的“啊哦”让我无端端跳起了半尺高。我说见鬼谁他妈无聊来吓我她可是活得嫌太好?她的信息娇嗲万分我说小姐你错了现在是 Mr.张的尊老婆在用电脑小姐你稍安勿躁。她果然无声无息甚至退出了那
个帐号我反而有些狐疑有些心里老鼠挠挠。我说哼哼我倒是要好好审问审问那个表面老实心里花哨的185cm的大傻冒。

说是审问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烦恼。我的一个昔日朋友上学期从北京到上海顺便申请了一个帐号。他说九儿你这么喜欢上网我就用这个帐号和你聊聊。我说好吧对这个我现在是熟门熟路我可不会象昔日那样轻易被你惹哭轻易被你打倒。我可以假戏真做到你心意缭绕可你实际上什么都不会得到。他说九儿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调皮佻哒我一样拿你没奈何。我说算了师兄当年你可是潇潇洒洒把我和老八弄得心痒难搔。你早早毕业走了可我们两个同门的师姐妹却为了你留下的一本日文书差点反目成仇。你失声叫道怪不得你后来就不肯回我的信了我还真的伤心了好几回。

可昨天我却发现那个帐号已经死了别人又注册了我却写信过去怪TA窃取。对方的愤怒显而易见我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理亏所以我写信道歉我说我哪里是在乎那个帐号不过是怀念帐号背后曾经属于我的那一张笑脸。我差点没说你把那个帐号送我吧
它对我意义非凡可我终于没有说出口。我想算了总有一些是生活必须带走的我这样巧取豪夺也没趣味。

有朋友说你着魔了老写大桥五线你干脆给自己一个昵称就叫“大桥五线”得了。我说要死你知不知道说一个女人是公共汽车是一种很大的侮辱。他发信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知道我对你的敬慕之意。我说当然如果我不是知道你的底
细看我不把你告到站方上次就有一个小流氓这么说我我就让他终于被杀了档。

最后我说帐号就是一个理想我的生活就是一张脸。我说如果明天的生活就是我今天的梦那该多好,可它永远不可能所以我们永远避免不了内心的挣扎和烦恼。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大桥五线,帐号,和我(五)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ue Mar 7 18:41:32 2000) , 转信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有些厌烦。我厌烦的是我满脑子的大桥五线它把我折腾得晕晕癫癫。我终于想起了当初十分年轻的时候我第一次乘长途火车去敲爱人家的大门。门将开未开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整座楼房都象火车般东摇西颠。那一次火车上遇到了持续罕见的高温,摄氏45℃把我整个人烧成了一截子枯炭。我满面尘垢,神色萎顿。我说完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后来有人问我“你怎么这么早就嫁了?”我说我怕自己红尘中耽搁颠沛久了就没有勇气接受这个人人都能接受的正常的人生会不敢把命运交到另一个本是陌生人的他的手里面。

女人在世间会有两个明显的反叛期:一个是青春将至的时候,我们对生理上的巨变手足无措害怕从此魔鬼和欲望真的缠上了身。我们渴望与众不同却又害怕与众不同。白天为所欲为晚上却希望亮着灯入睡。我们希望在梦中有着路灯有人搀着我们的手走进正确的那扇门。还有一个就是红颜将要老去的时候。因为不甘心从此以后就要真的安于平凡就要为下一代的成长铺路搭桥甚至被新的红唇讪笑被生活狠狠地推开到另一边。太多的理想来不及实现太多的爱还在风中飘荡没有到达它的终点。

然而人生就是一辆永远开不停的列车它不理会我们的呼叫呐喊一刻不停地奔跑向前。我在一路的奔跑中丢掉了我的太阳帽丢掉了我的粉色纱巾丢掉了我的皮包丢掉了我的钮扣丢掉了我匀停的呼吸。当我因无法停留下来整顿自己行装而无可奈何哭泣的时候我看到许多列同样疯狂奔跑的列车它们越过我轰隆隆呼啸前行。

我想我不能够再写什么五线六线。我唯一能做的大概是和三两知己小酌或是和一二心仪的朋友见见面。

也许和我一向崇拜喜欢的师兄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告诉他我们认识了无数年可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感觉新鲜不新鲜。我想象着他拿我无可奈何而又因我是个已婚妇人所以不得不适当地避避嫌的样子我就有一阵恶作剧般的快乐我仿佛重又回到了我当年。

(全文完)
嘘!我和各位都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Tuesday, October 21, 2014

吻别2000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kiss goodbye 2000(1)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Wed Dec 20 22:41:25 2000) , 转信


KISS GOODBYE 2000

(一)
"青儿,我红棉啊。玫子回来了,约我们今晚见面呢。我现在在公司,不方便说话。你叫上安安,今晚七点,老地方,老节目。"还没等我答话,她已经把电话"啪"的一声搁掉了。我摇摇头,这妮子,行事越发浪了。

我,贺红棉,肖九玫,还有一个崔安安,从大学时代起就是死党。我们不同系不同专业的四个女孩子,当初一起在学校的大家沙龙做过服务生,厮混得久了大家就相处得象亲姐妹。大学毕业以后,学法语的红棉进了一家外企,安安在一所师范学院做了中文教师,我继续读研,玫子则远嫁去了美利坚。许多人说,女人之间最难维持的就是友谊,可时日推移,我们四个虽然练出了看皮子识里子闻弦歌知雅意的一身本事,世故到眼睛里面也长出了锥子,四个人春兰秋菊夏莲冬梅各有各的奇香异色各有各的残枝败叶,这交情却始终不坏。我们一直有许多共同爱好,喜欢吃酸梅陈皮,喜欢喝血腥玛丽,喜欢听蔡琴徐小凤的旧唱片。每次玫子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泡泡酒吧跳跳舞,更多的是挤在某个人的窝里搓四圈麻将,说一些家长里短,谈一些时势沧桑。我们自讪,这是温故而知新,在国粹的熏陶下我们要彻彻底底做一回中国女人。然后,再描眉补妆,走出去又是四个新女性,自信,美丽,独当一面,人模人样。我们所谓的老地方,不过是复旦的大家沙龙;所谓老节目,不过是喝杯咖啡,然后找个地方搓麻将。也难怪红棉说得简洁。

做完最后一点实验,已经是七点一刻了。我匆匆忙忙赶到沙龙,安安和玫子已经在了。安安正在哺乳期,脸盘子比以前圆得多;一年不见的玫子却瘦了些,只是眼神更柔和了更忧郁。
安安伸出右手,老远冲我打了一个响指。我笑嘻嘻走过去,"Hi,玫子;hi,安安。"还没坐定呢,安安就抱怨开了,"廖青儿,这可是你的地盘,你倒姗姗来迟。看人家玫子,多乖多准时。"
玫子笑了,"hey,青儿你来啦。安安是见我刚才点不到葡萄酒,生气呢。伊刚刚还教训那个经理不懂得沙龙精神。"
安安接口道,"本来就是嘛。这个地方,装修倒不错,但老沙龙的气息可是一点也没继承下来。我们在的时候,沙龙可是整个复旦最浪漫最激发人热情和灵感的地方。三两知己小酌,或者讨论窗外事;或者朗诵新写的诗歌文章,或者带着吉他自谈自唱,或者一对情侣躲在角落,独霸一片小天地,旁若无人卿卿我我。气氛多好啊!可你看现在,电视里放着卡拉ok,服务生都穿着统一服装,叫东西的时候称呼她们'小姐',这样换药换汤,大家沙龙跟外面的咖啡馆还有什么两样嘛?"
我赶紧安抚她,"嗨嗨嗨,你别老是停留在我们的维多利亚时代。时代变了,亲爱的。"

正说得热闹,红棉进来了。我们眼前骤然一亮。她蓬松着一头黑发,波浪前呼后涌直到腰间;穿一套咖啡色的套裙,手上却抱着一捧硕大的玫瑰花。她一进来,我们三个就怪叫起来。"美女!这里呀,这里。"
红棉把花往我怀里一塞,腾出双手就去拧玫子的脸。一边叫者"想死我了"一边喊"小丫头,我要蓝带啤酒。"嚷得整个沙龙的孩子们齐齐侧目。我赶紧提醒她,"红棉红棉,我们声音小一点。"
红棉"哇"一声揶揄:"我忘了,现在复旦的娃子乖了。走,到我那里玩去。廖青儿,我告诉你,我前些时得了一副竹子的好牌。"我一恍惚,就看到五年前,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跑过来对我说"廖青儿,我今日得了一本好书,是郑愁予的诗集哦";"廖青儿,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张好唱片。"
我问:"你那个范举人不在家?"
红棉道,"哎,你装天真还是怎么的?我那里又不是他的家,他又不是没别的消遣处。我已经跟他说过,今晚我有事。"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Kiss goodbye 2000(2)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Wed Dec 20 22:47:50 2000) , 转信

(2)
我们四个鱼贯钻进红棉的车。
红棉现在的家是一套楼中楼公寓。所谓范举人,是红棉公司的副总,姓范,大名鸿达,范举人是我们对他的戏称。伊少说也有千万身家。前几年官商勾结,发达了,就嫌发妻土里土气,没有文化没有情趣,认识红棉之后,为她置办珠宝首饰,买楼又买车,百般殷勤。红棉也就跟了他。我们私下也劝过红棉,可她一句话就把我们推得远远的:"既然最爱的人永远也得不到了,跟谁睡都一样。"事关她的伤心往事,我们也就不好再言语。

红棉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学电子工程的男孩子,高我们两届。人高高瘦瘦,很斯文,对红棉一往情深。经常在红棉她们住的宿舍楼路灯下,一站就是一黄昏。可是红棉对他始终半推半就,考验刁难。可那男孩子真好耐心,百折不挠。好容易到了91年夏天,男孩子毕业了,请红棉到他家乡扬州玩。红棉答应了。一天夜里,两个人在瘦西湖畔亲热过后
去游泳,男孩子腿抽筋,就再也没能浮出水面。直到那个时候,红棉才意识到,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从那以后,红棉就变了。抽烟,喝酒,换男朋友比老天换季还勤。我们几个对此无能为力,希望不停的覆盖能够让红棉淡忘。可是红棉每次喝多了酒,就会跟我们哭:亲爱的,我回不去了。……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到了红棉的家。红棉的客厅里是一堂红木家私,拦腰一盏屏风,背后就是铺好了红色毯子的麻将桌。安安立马开始摩拳擦掌,玫子更是美国腔十足地欢呼起来"great!",我呢,闷不开声抢先在东家坐下。
安安抗议了,"青儿每次都是这样,占据有利地形。真是咬人的狗儿不叫。"我伸手捶了她一下,"小女人,就你牢骚多。你家阿强,还揍你不揍啊?"
玫子大吃一惊,"啊?你的老公我不熟悉。--他居然喜欢动手么?"我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跑到红棉的冰箱去翻东西喝。
只远远听见安安对玫子说,"我们两个都是火暴性子。每次也是我言语挑衅他,他一个大男人,经常被我的话咽得上不上下不下,自然要发火。你知道我们学中文的,肚子里面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时辰不对就要放一点酸气浊气出来。现在有了孩子,好一点了。"
红棉捧了麻将盒子出来,正好听见,就帮腔道,"安安,知足吧你。阿强现在对你可算不错了。上个月你过27岁生日,他还投你所好,找一首绝妙的诗来,让我这个刘姥姥都开了一回眼界。"
我们三个人哄起来,让安安背那首诗出来。安安推辞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啦。一篇极其平常的散文,被作者别出心裁地排列成长诗,立刻变腐朽为神奇。"说着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来。
玫子见了,大惊道,"安安还是以前的习惯么?学那贾岛,身系锦囊,遇到好句子就记下来?"
红棉打趣道,"咱们看看这本子,看上面有没有尿渍奶渍。"大家轰然笑了。安安解释道,"文字就和时间一样,是最容易成为垃圾的东西。除非见景生情,有感而发,才有保留价值。"
玫子催道,"来,来,让我这个'蕉下客'见识一下'爱哥哥'的眼光。"一把拿过本子来,念道,"
〈准备〉
你仍在那里。光辉少于你的
幽秘。事实上,是你裤兜里的

分币和月亮,照亮了你的夜晚。
在经济时代,抒情过于奢侈,

不如扎啤更直白和劲道。事实上,
生活正是来自抒情,而非

缜密的计划。正如你的血气中,
有一种片断气质:在街头

和陌路人谈心,总能顺手摘掉
他眼中的茅草;而在公话亭里

也并非打给一个
熟识的人,只是为了

一面翻阅号码簿,一面干等着春天
降临。此时,你会突然说:

"累了,就老了。"但对于现实,
一定的磨损才是保证。

事实上,你是被你的女性性别
拆散和摧毁的,你是

你自己的盲点。你起身,
打扫厨房,做饭,刷牙,

然后到楼下去哭。有时在站台上
遇到乞讨者,你就伸手

把所剩的旅途给他,连同
你骨骼里的水汽和寂静。但假如

一个迪厅领舞者说:"要尽情地跳!"
你就立刻将自己掷向火焰。事实上,

你并不比她更疯狂,但你的闪念
却更尖锐、敏捷。当你

写到台灯、托盘、喷雾器
和纸杯的时候,是否

黄昏会卷走你栖息的一切?
还是你就生活在言说中?

一生大海、禁锢、交往、怀疑、自闭、
吁求、恐惧、相爱、哭泣、玄想、宁谧……
……
哇,果然是好诗呀,诗里的女子分明就是安安嘛。我这个文化流放者好久没有读到这样的好东西了。所幸安安嫁了,嫁了,过去的'书画琴棋诗酒花',没有全盘变做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失神,想念起当时,大学里,南京路上几个长裙短袖的女孩子,旁若无人吟诗作赋。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Kiss goodbye 2000(3)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Wed Dec 20 22:48:33 2000) , 转信

(3)
大家一时间都不说话。
红棉跺脚道,"我说你们呀,都奔30的人了,考虑的问题怎么还这么天真呀?只关心自己怀里心里的小亲亲。你们看看今年是什么时候了?2000年!小时候,对2000年的生活怀有多美好的向往呀,2000年应该是从人间通往天堂的阶梯啊。--2000年,将是实现了四个现代化的科学时代,中国的载人飞船登上了火星;将是人人生活小康的富裕时代,小轿车停在宽敞的庭院,而我们在开着暖气的房子里读书,在花园小径上散步,在铺了地毯挂满蕾花窗帘的房间做爱;将是告别蒙昧的文明时代,古国文明发扬光大,西域和东洋的长技被师而越之,大中国崛起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时代,没有诱惑与背叛,没有利益婚姻,只有忠诚与鱼水相得。……然而事实呢?哈哈,2000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人家美国,小布什子承父业;菲律宾总统因贪污下台;中国的领导集团还是第三代。反腐倡廉喊了好几年,也没把个陈希同给宰掉,北京申办奥运的活动倒再一次掀起高潮。你看上海,能够挤着公交车去上班是福气,有多少人眼巴巴在家里望着工作机会呢。手头的钱还没捂热就又忙不迭地往外跑:住房制度改革了,医疗制度改革了,孩子上学的学费越来越高了。你们有空再到农村走一走看一看,白条隐形化,大好农田却因为环境污染、盲目的经济杠杆和劳动力的流失而越来越荒芜。这家哥哥面对黄土背朝天干一年,抵不上隔壁的妞儿在城里一夜舞一回。诸如此类。"
我赶紧喝住,"呔,小女人,莫谈国事!"
安安点头道,"说我们天真,你才是真天真呢!一腔热血的样子,敢情当年柴玲儿是你派去的特使啊?"
红棉叹了一口气,"是啊,国家事,管他娘,搓搓麻将。来,来,来。我们换一支曲儿唱,不唱'后庭花'了,来一段'孟姜女哭长城'吧。"大家顿时踊跃起来。

玫子大概是在美国久了的缘故,张子都生疏了。我们不得不等着她慢条斯理整好牌。安安着急了,"玫子啊,你以前张子最爽快,现在怎么这样蘑菇,我家小东西要闹夜了啊。"玫子来不及说话,也不看堂子里的牌,只顾低着头嘴里唧唧咕咕忙得不亦乐乎。突然,"哗"一下推倒了面前的牌,喊道,"Yes!胡头牌了啦。自摸,门清,混一色呐。"我们都凑过去看,果然是。
安安一句话冲口而出,"到底是小林的高徒,英雄本色啊。"
我一听,知道坏了,果然玫子一下子咬紧了嘴唇,兴奋之色荡然无余。我从桌子底下踢了安安一下。安安自知失言,"玫子,我……"红棉也紧张地看着玫子。她站起身,"我,我忘了放音乐了。"
玫子倒是一下子镇定下来。"没事的。我前两天还跟他见面来着。--本来这次回来,就有一半是为了他。他在北京念完博士了,要来上海做律师呢。收入也应该不低吧。他给我发mail说,'我要到你长大的城市去工作,我要去感受孕育了玫子的城市应该是什么样子。'你们说可笑不可笑?他的专业居然是婚姻法。"
安安闭紧了嘴巴不敢开口。我接口道,"玫子,你们现在还有联系么?那倒挺好。"
玫子冷冷笑了,"是啊,当初嫌弃他学文科的男孩子,飞不起跳不高,不能给我理想的生活。我自己学了旅游专业,闲系一个。真成了家,喝西北风么?嫁给Danis,不过是因为他是美国佬,对中国文化又疯魔了,才抛开小林去了美国。可真到了那里,才知道理想的生活有它自己的特定前提。最好的年华不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过,雕梁画栋也是摆设!"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Kiss goodbye 2000(4)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Wed Dec 20 22:49:14 2000) , 转信

(4)
红棉把CD放出来,只听到蔡琴浑厚的女中音,"夜那么长……所以人们都梦得神魂飘荡……听我的爱断情伤。"
安安把面前牌推了,说,"好了,好了,继续打牌。"
玫子把手在我脸上按了按,"青儿,你不晓得我现在有多佩服你。"
"我?"我反问,"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这许多年,一直呆在复旦,读书成了进防空洞,缓解进入社会的压力。我最最是懦夫。"
红棉道,"你不是懦夫,你傻呢。男朋友在美国,读完了生物学博士转行做了bioinformatics, 收入挺高的,偏不肯结了婚跟他出去,说要等自己博士毕业了才走。都把自己熬成老姑娘了。"
安安说,"你别乱讲。人家青儿才是真潇洒呢,有了自己事业,才能和盛俊平等论交。那个家伙事业心贼强,才不会要一个不上进的妻子呢。"
玫子道,"我和盛俊,倒也熟悉的。他呀,说是青儿不肯走呀。'青儿说,我希望按自己的方式奋斗长大。''青儿说,很快她就可以博士毕业了,到时候到美国进修两年,再回去。''青儿说,没有母语的地方永远不是家。'"
玫子把盛俊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我乐了,指着玫子对红棉道,"洋鬼子的大舌头,倒没有把这厮的雀舌勒断了。"
红棉也笑了,"是啊,玫子,你赶快行动,生一个小洋妹妹出来,灭他鬼子的Y染色体。"
大家笑做一团。

这个时候,突然安安的手机响了。
我按住安安,"哎,今天四圈还没打完呢。不许先走。"
安安苦着脸,"廖小姐啊,人家奶娃子晚上要妈妈的啊。"
玫子说,"好,你走吧。改天再玩好了。--我们几个,也不在于这一时半时。"
安安作揖,"还是玫子姐姐懂道理。"

安安走得很急,三步两步就下了楼。到了楼梯拐角口了,红棉突然想起来,"安安!安安!你差点忘了我们的告别仪式。"
安安匆匆转上来。
红棉从床头柜里找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安安抽出笔,颤抖着加上,"Kiss goodbye 2000. 安安。"

--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Monday, October 20, 2014

勤能补拙

Petit:一朵刺牡丹的后世前尘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petit——一朵刺牡丹的后世前尘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ue Jun 20 14:22:09 2000) , 转信

怎么舍得错过你
如果,不相爱一场就分离
----petit

petit是个并不美丽的女子。
瘦削。虚弱。额头高高抬起。薄薄的嘴皮。
只有一双眼睛是柔和的,聪慧的。
总象在诉说什么。
或者在聆听。

昔日父母一谋面,就很担心她在人世到底能够漂多久。
这个孩子,是他们蜜月里上帝的见面礼。
不能夭折。即使只是纪念品。
所以父母想给她一个强壮一点的名字。
“petit吧”,他们说。
任何人唤这个名字的时候,舌头都会踢踏两下子。
“他们呼出的气流会包拥温暖我们的女儿。”

petit认识db的时候,她刚刚度过了一个伤心的假期。
那个时候她大三。是寒假。
——日月光华bt专业。人人需得仰视的系科。
才女。
假期。
应该是快乐的日子。
可是,他。
petit深深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是wldx.
日月光华pk系的才子。长得英俊,个性倜傥。
写一手好诗。
还有一句句浪花般溅到mm心田的msg.
很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

petit也不例外。
她也着迷。因为她也喜欢透过文字过滤的世界。
干净或者肮脏,都很纯粹彻底。

很多男孩子追求她。不果之后送她一个美名“带刺的牡丹花儿”。
她//shrug.不介意。
顶多漫不经心回一句,“我家门前园子里种的不是牡丹,是芍药。”

这么挑着拣着,转眼就到了大三了。
21岁。在旁观者眼中,依然花一样的年龄。
可是,petit寂寞的时候却渐渐多了起来。
她渐渐在宴会上发呆。
渐渐学会喝酒和抽烟。
渐渐疼惜自己修长的指尖和键盘交接时候的仓促与疼痛。

只有爱情可以拯救petit寂寞的心。
可以让她寂寞的心在风中飞呀飞,也许去巴黎。

可惜她是寂寞玫瑰寂寞开。
wldx的视线总是越过她的头顶,投向路边的咯咯娇笑着的各种各样的女孩子。

petit于是给他写信。
没有回音。

就连petit说“怎么舍得错过你 如果 不相爱一场就分离”的时候,
他也没有回音。

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写的东西真象诗。”
petit知道自己不会写诗。
她认识一个女孩子,写一手神采飞扬的诗。
她的名字甚至就叫诗。

petit预感到wldx肯定会爱上那个女子。
petit说,“sigh.爱情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宿命之战。”
“也许我该认输”。

就在petit以为自己要在等待中窒息的时候,寒假开始了。
寒假成了呼气吸气之间的一个明显的缓冲点。
就在她的心情也需要转弯的时候,她认识了db.

一个心高气傲的英俊少年。
和wldx不一样的英俊。
db的英俊尖锐。朝气蓬勃。
petit奇怪男孩子的眼睛也会这么清亮,如满天碎星的光芒。

大三的寒假。petit认识了db.
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意识到自己真是一朵带刺的牡丹,不是芍药。或者玫瑰。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petit——一朵刺牡丹的后世前尘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ue Jun 20 15:05:16 2000) , 转信


七天
穿透前因、焚烧后果的
七天
一任散沙流过指尖的
七天
沉默地密语、端坐着奔突起舞的
七天

七天是一周、一周没有起点和终点

----petit

“从一个漩涡跌入另一个漩涡是如此容易。”petit坐在我对面。
“抑或是我特别容易沉沦?”她点着一枝烟,苦恼地问。

我们坐在圆缘咖啡馆。
petit一杯雀巢,两块方糖。“苦。”她还是说。

我无法面对她无力的言语。我只能一次次洗牌。
扑克牌。108张或者162张,在我手中翻飞,象冬天的雪片。

扑克。我们一贯喜欢的游戏。我是黑桃Q。
我喜欢这个角色。
所有Q中唯一带武器的,战神或者智慧女神雅典娜。
虽然当初petit转告我,
“fefe,db说你是黑桃Q是因为你有时候傻呵呵的象一头娇憨的猪。”
petit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一片让我心碎的温柔。

我不能告诉她,db是我早就指腹为婚的表哥。
虽然时代在进步,但是,我们家族遵循的是Shangrila的游戏规则。
即使百年孤独也在所不惜。
即使我们如polo般放弃进化,长回尾巴也在所不惜。

在petit扬着头说这句话的瞬间,我决定彻底丢弃安妮宝贝的《安生和七月》。
因为我喜欢安生,可惜命运注定让我作七月。

“fefe?”petit的声音找寻着我。

“I'm here.”三年的相处,三年的上下铺,让我们这种问答熟极而流。
petit于是拉着我,重复一遍春天的山里还有狼的故事。
只是这次的主角切换了ID。
petit切换爱情故事主角的频率有时候甚至快于我调试电视频道所需要的时间。

我亦早已习惯了她的谈话方式。
早上是夏天,中午成了秋,晚上又是冬天般的萧瑟。

“他那样怜惜地望着我。
他英俊的眸子在黑夜里闪闪烁烁。
远处的歌声有点飘渺。
我有点迷糊。
他走过来牵着我的手。
他的眼神也隐约有些醉。
他说:我的,我的刺牡丹。跟我走,好么?”

我知道这个时候petit的叙述会有一个停顿。
我知道她是想表示这个时候她的感觉是峰回路转,荡气回肠。

“fefe,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里有多感激。我的心跳有多快。”
“fefe。他那样望着我,带着莫名其妙又洞察一切的微笑。”

“fefe?你在听?他细心照顾我。给我打来8成熟的纯净水。”

“fefe。我没想到在他心中闪烁的是他昔日的刺牡丹。”

——“他借温暖我的借口,温暖他自己冰冷的伤口。”
“他只陪伴了我七天。”

我赶忙打断petit的叙述。我知道这时候她真的会忍不住哭。
我说好啦,他心中有谁也由不得你是不是?你这样反反覆覆挣扎有什么意思?

“fefe.谁,会是那朵幸运的刺牡丹?”
我张张嘴。

我不能开口。我一说话,记忆中的潮水就会淹没我。
我会除去我所有累赘的衣衫,为了逃命的缘故。
我想,如果那样,我如何藏躲?

……
我的胸口,赫然刺着一朵刺牡丹。
它是我们家族的图腾,和魔咒。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petit——一朵刺牡丹的后世前尘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ue Jun 20 15:26:26 2000) , 转信


一圈一圈
仿佛轮回
多少世也转不完
----petit

petit和我是同学。
寒假过后,我们交往更密切。

除了我的身世,我们无话不谈。

春天的花儿开满园。
我们一朵一朵数过去,芍药,玫瑰,一串红,鸡冠花,蔷薇...

只是没有牡丹。

petit甚至讨厌提到洛阳。和传说中羞杀牡丹的杨贵妃。
牡丹成了petit心中永远的刺。

可是我们是朋友。我们在欧洲杯到来的时候去看球。

天气骤然热起来。摄氏45℃的夜里我们手足无措。冰淇凌或者冷水面都无济于事。于是我们大家交换了一个眼色。

——不如,把衣衫褪去?我们的眼睛说。

一旦达成共识,我们七个女孩子手指的动作就开始灵活得象跳舞。
megie放弃了一贯喜欢的绿,qianqian扔掉了手中的粉红,还有,
其他女孩子的轻纱粗布横七竖八丢了一地。

直到凉爽的风抚摸我周身的时候,我才想起了我面对petit所需要的藏躲。
我仓皇低头。

胸口,赫然不是牡丹,而是一朵凋谢的红玫瑰。
红得象夏天,45℃温度中的血色黄昏。

我终于背弃了我的家族。
我终于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我终于成为了petit.

Saturday, October 18, 2014

icy 之死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Test
标 题: icy之死(前生部1)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un Sep 2 11:04:59 2001) , 站内信件


笑笑喊喊里 情绪仿仿佛佛间
谁愿永永远远变得短暂
冷冷暖暖里 情意亲亲疏疏间
人大了要长聚更难

——罗大佑


多年以前,icyfire不叫IF,而叫冰火;blueheart也不叫BH,而叫柳丝。这冰火和柳丝,原系同门师姐弟,交情甚笃,后来一场变故,二人反目成仇。其间丝丝缕缕,关门过节,各位看官,且听我一一道来。

话说那野草末年间,天道昏聩,民不聊生。江湖路也不太平,各路好汉纷纷招兵买马,自号为王侯将相。一时间鱼龙混杂,战祸连绵。几番火拼几番弭兵,惟余两大派分别在中原和吴楚称雄,一曰大刀会,一曰灌水教。

柳丝本一寒苦女子,天灾人祸中无以为生。后被灌水教中三长老纳为第九弟子,乃开始修炼冰原风暴和烈焰流星雨两门武功。入门伊始,师傅谆谆教导,“九儿性情淳朴,资质尚可,为师故欲授此二种武功于你。徒儿谨记,修炼此武功,自然为本,切勿动心用情,以人力违背天道。一旦本心稍移,徒儿不但一身武功尽数失去,还要日经冰火交煎,苦不堪言。”

柳丝牢记师傅教诲,勤加修炼,武功修为一日千里。其间追随师傅南征北战,一身武功渐臻佳境。大刀会众徒畏惧柳丝威名,谓之“梅杜莎女妖。”因柳丝杀人,从不主动出招,而是以静制动,让对手分寸自乱,命门立现,柳丝往往一击命中,温酒斩敌。

江湖日月斗转星移。十数年一晃而过。灌水教声名日隆,称霸之心日盛。三长老其时已是教内重臣,威势显赫,麾下弟子一时有七七四十九名之多。长老事务繁忙,只好委托几位大弟子代为管束师弟师妹。

冰火其时年纪尚幼,在众弟子中位列三十九。师傅有命,凡九之数,由柳丝负责调教。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Test
标 题: icy之死(前生部2)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un Sep 2 12:00:26 2001) , 站内信件

记得当时年龄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天坐在桃树下
风儿在吹鸟儿在林梢
我们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三毛


冰火与柳丝一般,是个孤儿。性情天真烂漫,天赋上佳。柳丝有心好好栽培,每日除武功心法之外,还关心其饮食起居。二人名为师姐弟,因年龄相差七岁,实有长辈孺幼之谊。

灌水教总部地处长江下游,古都扬州。扬州自古风物秀丽,素有“春风十里扬州路”之称。练功闲暇之余,柳丝与冰火也会私违师傅禁令,携手出游。瘦西湖,平山堂,竹西公园……饮酒喝茶,指点江山,偶尔也会吟诗作赋,自得其乐。冰火在柳丝悉心调教之下,文采和武功一般风流。师姐弟漫无机心,一心向学,很是逍遥快活。

倘或世事都如此平坦无岖,此师姐弟二人必能辅佐灌水教成就一番事业。然而各人前路有祸福,岂能平铺直叙从少到老?说书的,说到此地,未免一叹扼腕,不忍卒言。

话说有日,也是春光明媚,师姐弟正在路边酒馆酣饮。酒至三巡,柳丝豪兴顿发,拔剑漫歌。歌毕,邻桌一位书生朗声接诵,柳丝悄目探去,不由得心中一突。此君长身玉立,手握一柄铜萧,双目炯炯,只把那如火目光朝柳丝压来。

自古情爱故事,有了一个浪漫开头,就有了一个燎原火种。柳丝与此君一见如故,把酒言欢。席间风光旖旎,心意流转,说书的不用赘述,各位看官也自然能够把那情意看了过去。

说中了看官心思的,也好把那心中伊人流转一遍。

长话短叙。不料这一场邂逅,却给了柳丝致命打击。数月之后,柳丝奉师命孤身涉险,往那大刀会总部长安之地打探消息。不料此行,柳丝劫数到矣。看官你待看何事?原来那书生,竟是大刀会新兴大将光明左使是也。这一番狭路相逢,恩怨情仇,柳丝浑身武功无法施展,却自走火入魔。好容易逃出生天,心里第一件事就是要赶回扬州,把那小师弟武功废了。

因柳丝推己及人,自然不忍心师弟他日重蹈覆辙。可是冰火年纪正少,踌躇满志,如何能识得师姐苦心。二人兵刃相见,柳丝冷眼看师弟,竟有拼命之意,一时之间心灰意冷,连呼三声“罢了,罢了,罢了”,也不辞别师傅,就往那天涯海角之处去了。

从此把那一方土地唤为“离情天断魂崖惆怅谷”,兀那柳丝,实为千古伤心之人也,每日冰火交煎,受尽折磨。终于悟得无情无蛊,竟然练成了无极雾影之绝世武功。也把那名字改了,自称blueheart,平日绝少出谷,只在机缘凑巧之时,收得cold,qianqian两位妹妹。三人不问红尘事,倒也清闲。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Test
标 题: icy之死(今世部1)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un Sep 2 15:46:25 2001) , 站内信件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 李贺


但说BH在那天涯海角之处,清心修炼,寡欲过活。只待把那前尘往事,通通忘却。然而世间之情为何物?若是刻意去忘,莫不为心中已存沟壑?若心中已无块垒,何庸忘却耶!世间之武为何物?若不涉足江湖,前无敌阵后无追兵,已是天下无敌,那寸草片叶和倚天屠龙又有什么分别,何须苦苦修炼耶!

各位看官,说书的说到此处,你待知该有下文。世事跌宕起伏,红尘十丈更高,又岂是“刻意”二字可以避开耶!柳丝此女必不能在离情天断魂崖惆怅谷久居矣。心湖尚平,只为那春风未来吹皱。

故柳丝那“无极雾影”练到第七重,便滞重难勘。每日里双眉紧锁,懒挽云鬓。cold和qianqian二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又不敢直言进谏,只在暗中花心思调停。

cold原是野草王朝的郡主,个性坚毅沉稳,也因遭遇离奇,浪迹江湖,于不期然中得遇满腹苦楚,个性温婉才气横溢的qianqian,二人金兰结拜,更奉柳丝为大姐,三人各有怀抱,从此却相依为命。

看官欲知两c如何调停,且要按捺情怀,容说书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一说那风雨飘摇的江湖事。

原来此时已经是灌水教凋零甚剧,大刀会一统江湖。昔日无心有情重创柳丝之光明左使,也已经鲲鹏展翅,扶摇直上而成为日月朝第二代君主,更国号为光华。此人一当政,就广纳贤才,招安抚顺,天下俨然已定,灌水教诸多教众皆为之网罗,或封曰总管,或封曰斑竹,以责任消解其灌水旧好。灌水教几乎鸟兽零散。

惟有那心高气傲的冰火不肯被朝廷招安,自改名号为IF,意待重整灌水教旧河山;然时机未到,不敢锋芒太露,惟恐光华君使人追杀。镇日里呼酒买醉,更和那飘香院的翠浓两情相悦,只在那无人处咬牙修炼自己的冰原风暴和烈焰流星雨。

看官警醒的,该知道冰火此等练法,无异自寻死路。一则动情,二则积怨,如何不遭受那冰火交煎耶!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Test
标 题: icy之死(今世部2)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un Sep 2 16:40:05 2001) , 站内信件

浪滔滔人渺渺
青春鸟飞去了,
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风潇潇人渺渺,
快意刀,山中草。
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
——辛晓琪

各位看官,常言道,千古情关勘不破。想那柳丝,千里避祸,却仍不知无为乃上,不战常胜。究其根源,莫不是心上人那一剑刺得刻骨铭心,是以平恨雪耻之心挥之不去?须知那情思纠缠,越扣越紧,呜呼哀哉。

cold和cqianqian两位妹妹察言观色,定下一计。深知大姐心中牵挂惟光华君和冰火二人,一情一义,心愿未了。若此二人两虎交锋,大姐必定不能袖手旁观。诚如是,大姐或可借助外力,修为更上一层,烦恼立断也未可知。是以二人连夜造访飘香院,得翠浓所助,窥得冰火墨迹,伪造一份求救火书,言昔日光华左使今苦苦相逼,弟命不保,云云,呈于大姐书桌之上。


说书的要絮叨了,此计可谓妙不可言。如何?光华君虽位极人君,办理公事雷厉风行,于儿女私心上却因当时各为其主误伤爱侣,至今中帏空虚。倘或大姐不念前嫌,或可以再续前缘,快活一生。纵然大姐无心留恋,也可以块垒顿消,愁眉初展。再说冰火,目前情势危急在其执意练功,大姐如能劝服冰火,或者授其新进武功,也是功德一件。实在固执,或可以废其武功,救其一命。可谓三全之策也。

却说那柳丝,触目之下,双手颤抖,如何能够细辨真伪?当下决定火速赶往扬州。两位妹妹自然跟随。一路放风声与双方知道。

且不论光华君欣喜若狂,单表冰火一颗心阴晴不定。想到当初师姐要废自己武功,又念及师姐与光华君恩怨不明,加之身处逆境,人不免多疑孤僻,心道师姐此番出手,我命休矣。

可怜柳丝救人之心,却被当做了豺狼之意。天下手足,误会反目,真正是一桩悲剧。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儿~~凋谢的红玫瑰), 信区: Test
标 题: icy之死(今世部3)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un Sep 2 17:06:03 2001) , 站内信件


如果还有明天
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
如果没有明天
要怎麽说再见
——薛岳



直至赶到扬州,BH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既然弦上箭已发,自己修炼停滞的真相已明。BH长叹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或可以把那冤家视而不见,但对小师弟却不能坐地观火。且助他一助吧。他纵然误会,也是没法子的事。”

cold报于姐姐知道,“冰火误会至深,姐姐又不是肯出言解释之人,出手需要小心,我和三妹在一旁掠阵。姐姐处理家务事,我们也不便出手。”

BH颔首,“我且受他一招。他的冰原风暴与烈焰流星雨想来也伤不了我。他招数一发,我就运功,他体内冰火交煎之势即可消失于弥形。之后,他会有类似中毒的症状,其实已经是痊愈迹象。你且叫翠浓知道,小师弟性命无碍。”

各位看官,话说至此,各位已经能够洞察结局。BH对IF,不过是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icy死耶!生耶!已不用赘述,且看icy自己的叙述。
至于光华君和柳丝之间,你聪明的看官,你想如何让他们收场就让他们如何收场吧。

书局到此结束。当当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当当当。

{

真是奇迹。我竟然逃出生天。两侧的山石树木飞箭般向后闪过。
脑海中,我依稀记得在我出手时,blueheart并没有反击。为什么?也许她真的被我打败了?她也没有来追我。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功力,杀她是不可能的,这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我不用去思考,因为逃命比做别的任何事,都重要。
blueheart还站在那里。火快要被大雨扑灭,烟雾缭绕。

}
{

雨依然很大.但已经没有风.
我奔出多远?不知道。有机会能逃走,就不顾一切的跑。虽然blueheart没有追,但未必cold和cqq不会追。
突然,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倒下了。等到醒来,天已经亮了,雨早就停了。
脸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已经麻木了。我挣扎着爬到一个水洼边,看见自己的脸,惊呆了。那张脸,已经变得浮肿。我明白,已经中了blueheart的毒手。
……………………………………

}

岁月的谜题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4:31:53 2001) , 转信

这些事情发生在李彤身上只有九天的时间。可为了把这篇作品写成功,我特地把昵称改成了九难。

我希望自己象一个心理疾患者爱上她的医生一样爱上自己的小说。这里,读者也不难看出,我用的是“她”的医生,交代了作者我,九难的性别特征。如果非加一个定语,我将把自己描述成美丽,聪明而正经受着磨难的女人。但这一切不影响故事的叙述。

常规的叙述方式应该是有时间顺序的。但我认为我先讲中间三天的故事,再讲结尾,在结尾部分再去分析最初三天发生的事情,可能更有艺术感染力。

使生活更象小说,或者使小说更象生活。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1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4:51:42 2001) , 转信

(第四天)

从拿到复旦大学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书开始,李彤就处于一种对未来生活的积极憧憬中。是的,这张通知书意味着事业,家庭幸福和美刀的完美结合。

一个远方归来的朋友约李彤夫妇参加聚会。李彤很开心。她刚经历了一个单纯的家庭主妇和母亲的生活,有点累。有点闷。其实,说是家庭主妇也不完全准确。她只是和女儿在一起,送她上学,接她放学。给她讲故事,陪她玩电子游戏,以及晚上和女儿喃喃细语着一起入睡。

李彤下午三点提醒丈夫。丈夫说知道了。李彤盼望着聚会和聚会中丈夫朗朗的笑和他喝了酒以后熟虾一样的面容。

约会时间是六点。李彤等到六点二十。她亲爱的丈夫不见了,她只好一个人去赴宴。回来的时候,李彤看了看表,7点47分。李彤去了丈夫的办公室和所有可能在的地方,包括各个交通路口和小酒馆。

十一点三十八分,她给丈夫的同事留言,请他无论多晚回来都要通知她,她需要知道他是否醉倒在街头。

她戏亵看待丈夫失踪的这八个小时。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2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5:04:11 2001) , 转信

(第五天)

李彤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丈夫的消息。直到第二天的早晨8点23分。他接电话的声音懒洋洋的,显然刚从被窝中钻出来还没来得及穿衣服。

李彤注册入学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李彤首先决定扫除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可能的“后患”。她决定撕毁和原单位的工作协议,让自己随时成为一个自由人而听从美刀和赚取美刀的丈夫的呼唤。

李彤说,“老公,我有很多证件在你那里。我需要它们去办手续。”老公在电话那头答应。

她去了丈夫那里。忘了交代,在接到通知书之前的两年里,她和丈夫因为学业关系分居着。只有每个周末零零碎碎的约会。他们在同一个大学的两个宿舍楼住着。

她去了老公的宿舍,看到他的床头有两只高档服装礼品袋。男性服装。李彤有点诧异。

她问了,并且得到了一个让她无法面对的答案。
这衣服是丈夫的情人送的。

她从知道这个人物的存在到了解到事情的全部花了3个小时的时间。丈夫从认识这个女人到说“我爱你”花了12天时间。

李彤没有办成任何手续。她把入学材料扔进了垃圾箱。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5:16:42 2001) , 转信

(第六天)
应该是故事的第三小节。

然而我为了显示这一部分在整个故事中间的地位,我把标题加上了#.这是信箱的意思,我这里用它做一张创可贴,表示作者对女主人公的同情和安慰。要知道,笔是残忍的。它除了描述真实的东西,还可以在不同的人心上留下不同的伤疤。

言归正传。
这一夜,李彤反反复复问,反反复复哭。
李彤的入学过程并没有实质性的停止。丈夫帮她找回了文件。并且在初春的夜里陪她歇斯底里地乱蹿。

她花了一晚的时间去麻木自己。在深夜的路上,她兜得精疲力尽。第二天凌晨,她还是接受了丈夫的说服,去参加体检。

事情并没有变得顺利。她的身体也出了问题。她的肺部有一块大而模糊的阴影。她透视了三次,拍了两张胸部X光片。医生的手隐隐约约碰到她的胸好几次。她发现自己想念丈夫的手,温暖的大手。当然,他还在睡梦中。李彤心里充满了挫折感。

她哭着回到实验室。吓坏了所有人。这个刚强的女人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4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5:29:23 2001) , 转信

她发现自己孤立无援。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她打电话给丈夫:“我需要你陪陪我”。
他们到了丈夫那里。她哭得疲倦,睡在丈夫手弯里。她被丈夫热切的抚摩弄醒了。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他们相爱,一如当初。
然而她看出丈夫眼中有一丝拒绝,回避,和无辜,陌生。
她被深刻激怒,翻身给了丈夫两个火辣辣的耳光。

丈夫知道她的身体出了问题。他说,我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活得比我好。李彤说,我情愿接受慈善机构的帮助,也要拒绝你的帮助。失去爱没关系,我不可能失去自尊。
丈夫说,我一直爱你。永远爱你。但是我们无法好好相处。我们因为爱对方而做了许多伤害对方的事情。李彤说,我也爱上过别人,但最终因为发现无法离开你的原因是因为爱你,我才回头。这跟你出于道义,责任或者怜悯回来有绝对的区别。
丈夫说,我一直希望放你高飞。李彤说,我一直希望牢牢占据你的爱,直到地老天荒。
丈夫说,我爱你如同爱女儿。李彤说,或许我爱你如同爱儿子。
丈夫说,我们两个无可救药的相爱,让我们两个抱在一起象两块石头在生活的海洋中下坠下坠。李彤说,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不害怕,所有的苦我都不害怕。丈夫说,我怕。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5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5:36:54 2001) , 转信

(第七天)
李彤无法准确拿到医院化验单。她必须等2天。
李彤决定继续和原来单位的合约。她为自己打算了几种结局。

一:她病重。他将坚持守着她。她将坚持拒绝。或者,她将被病折磨到失去自尊而接受他。
爱荡然无存。

二:她病无关大局。她将坚持拒绝他。从此奋斗成为本行业真正的爱好者与投入者。

三:她将入院接受治疗。入学会因此推迟半年。她将因为客观原因远离他。她不用自己做决定。

丈夫要带她到更好的医院去检查。她拒绝了。她需要这几天的时间好好考虑这一切。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6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5:39:19 2001) , 转信

第八天和第九天的历史将由未来几天形成,作为作者,我将保持沉默的权利和拒绝控制的欲望。
我将把这权利交给读者,交给爱,交给岁月。这将是个谜题。而我无法给出标准答案。

还是补述前三天的故事方便些。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7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5:45:14 2001) , 转信

(第一天)
李彤兴冲冲从家里回来,结束寒假。她把女儿也带到她目前就读的大学。她的妹妹也为了带回孩子而跟随姐姐。
这一天,她也结束了她十二天没见到丈夫的历史。虽然每天通电话,包括情人节。
这一天,丈夫对OICQ上认识,至今没有见面而只是通了几次电话的女孩说“我爱你”。
这个女孩,据说,26岁,大学毕业,在铁道部门工作。

妹妹带孩子睡觉。李彤和丈夫团聚。丈夫说,你累了,早点睡吧。他们没有做爱。李彤的确累了,很快入睡,或许还起了轻微的鼾声。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8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5:55:23 2001) , 转信

第二天。李彤和妹妹一起上街。李彤听从女儿的命令买了一件从不喜欢的白色衣服。因为女儿说,妈妈穿白衣服非常漂亮。
李彤给丈夫买了华伦天奴皮鞋。四十四码。李彤知道丈夫衣服,鞋,甚至内裤的尺码。
在这里,我希望补述一句有关那些高档服装礼物的故事。
李彤发现,那件衬衫是42号,而她的丈夫,起码应该穿43号半的。她冷笑的同时,给了丈夫一个同情又鄙夷的注视。

李彤说,世界上有两类女人最厉害。一类是,早早结婚,当然爱是前提。在两个人的渐渐成长过程中血脉相连。他们之间,连放屁,打嗝,咳嗽和大小便都不用避嫌。他们了解对方的每一寸皮肤。这样的女人,会和丈夫象两块粘合在一起的肉。稍微的撕扯都会让他们痛,让他们感觉到深深爱这对方。还有一类就是丈夫情人的那种类型了。她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守侯,观望,象打猎一样注视身边的男子。有没有妻子不是障碍,关键是有没有前途,容不容易上钩。

李彤后来回想到这一切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很担心丈夫在莫名其妙的选择中受伤。
起点不一样的感情,让同一个人处于同一截面去取舍,为难之至。恐怕怎样都不会心甘情愿。

发信人: fadingflower (九难(to be your lady)),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岁月的谜题_9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Sat Feb 24 16:05:48 2001) , 转信

无论如何,我必须在这一篇里面结束叙述。
我记得高中时候,我曾经非常喜欢席慕容的《时光九篇》。

———————————————————————————————
(第三天)

李彤送走了妹妹和女儿。
李彤的丈夫决定和那个他以为他爱上了的女孩子断绝关系。
李彤毫不知情。
李彤的丈夫清理了所有他和那个女孩子的交往的痕迹。
他们本来就是幸福的相爱着的丈夫和妻子。
———————————————————————————————
(第七天)
李彤说,其实那些礼物,你不应该让我知道。我一旦知道,就会受伤。你既然决定结束这一关系,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丈夫说,我只是想留下一点纪念。李彤说,纪念什么?纪念我们之间脆弱到可以被素不相识的女孩子的只言片语击破,还是纪念我不能从你这里获取一向的安全感?丈夫说,我不知道。
李彤说,那你到底爱不爱我?
丈夫说,爱,我永远爱你,只爱你一个。
李彤说,可惜,是我问了你才说。你自己发现没有,自从你主动给别的女孩子说过“我爱你”之后,你从未给我说过?
丈夫说,可是我非常爱你。
李彤说,可是,我不要你了。
————————————————————————————————
李彤说,我就知道你是个爱犯迷糊的傻家伙。你知不知道,你亲爱的妻子我也是写文章的一把好手?你知不知道你亲爱的妻子如果愿意,也可以让许多人来爱我?
李彤说,可是,我真爱你这个傻瓜呀。
——————————————————————————————————


李彤的化验报告将在第八天拿到。

(完)

Friday, October 17, 2014

拼图

发信人: juliett (站在自己的路中央),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拼图_1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4年04月16日03:59:1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这样的叙述需要勇气。这勇气来自我对先前一些行为的推翻意图,一些痕迹的抚摸,一些遗忘。我是一支需要出发的箭,现在,这些文字就是我的弓。

李广醉而射石虎,好力,好箭。好弓。

我的一个朋友从加州搬来,她一次又一次给我电话,让我去这里的同学录上登记地址,上传照片。我答应得很勤快,做得很拖沓。她是一个因为大学时代感情受到创伤而决定终生不用母语恋爱的人。亲爱的,你可以不用母语,为什么要催促我也安心插进异乡的地。我要多扬一阵子,是的,就这样。我要尽可能把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土删削掉,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才瘦掉了二十斤。

直到发现自己瘦尽了也不是一朵莲。直到我回头的时候什么也望不见。直到我不再有回头的念头。

无以为报,至少我可以归还。这是不是一种疯狂。然而生命对于我只有一次。婴儿经过产道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他必须忍受黑暗中的挣扎,背弃无所事事的成长,穿越狭长的隧道,离开温暖和舒适,来到他完全不能预料的,生活。我已经长得够大,而我又必须经过这样的产道。

主动地重来一遍。
妈妈,这是对你的一种遗忘。妈妈,对于我,你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你是我前三十年的全部。有你在,我始终无法真正独立,正如一个人告诉我的,“你保持了最为可贵的天真,而你又是个非常浪漫不理性的潜在的大女子主义者,所以你不停地不停地滥用这种天真。”

那座学堂是个废弃的庙宇。那个学校曾经收留了不得志的父亲十年。那个学堂的校长坚持不懈地想要一个儿子,所以他生了五个女儿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儿子。那是一个英俊少年,他在十一岁的时候被校长的仇人用斧头劈死在梦里。那个劈死他的人后来把自己劈死在一条河里。那是我此生记住的第一场残忍。然而我从来没有表露出我怕的意思。从来没有。

就连太外婆去世也没有给我这种残忍感。太外婆一生嫁给了两个地下党人,两度做寡妇。她身上的隐忍气质让她在去世的时候都显得平静而优雅。她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翻了一个身,把自己背对了所有人,说了句“我走了”。外婆和姨婆按照旧风俗唱戏般地扯着嗓子哭。死亡,对五岁的我而言,就是,唱戏,和,“我走了”。

我那么爱你,我那么渴望我的爱被你需要。你对我的小小嘉许都让我颤栗,让我欢喜。让我全身有如强大而恰到好处的暖流通过。我多么害怕我的爱打扰了你,让你看轻了我,只用冷冷的眼光看我。我并不懂得谄媚是不断地让我失去价值,乖巧是不断地让我失去你的注意力。爱你,让我变得谦卑。可是,“我走了”。

我说过了,这需要勇气。拿自己当作标本来展示的写作方式总是很需要勇气,不知不觉中中希望自己穿着一身美丽的衣裳,虽然我从来不指望成为一个作家。我只是即兴地写,就像随口地说。那些拼图它藏在我的记忆深处,独一无二到需要一个小姐妹来和她做伴走夜路。

有一个夜里,我和大舅妈一起到村里的红薯田里偷偷割藤做猪草。夜幕静悄悄。可是,外婆,那个一辈子天真的女子,她心虚,她知道我们是在作贼,却在路口扬着嗓子喊:“回家吃饭罗!”我也是个傻蛋的贼,我就在地里扬着嗓子应起来,“哎,马上!”

这样的写法是不是自恋,我并不关心。至少我希望在自恋的过程中知道我爱什么,我以什么方式在爱。我要以现在的力气走曾经走过的那些路,主动地。颠覆它们,背叛它们,让它们在我身后高高地扬起土。

发信人: juliett (站在自己的路中央),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拼图_2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4年04月16日04:55:05 星期五), 站内信件

我不知道这样的叙述何时会终止,在哪里会停顿,在那个拐点会暗抽一口冷气,然后绕过它或者忽略它的存在。这不会是一份完整的自白书。比如,我不会写我爱过哪些人,被哪些人所爱。我也不会去追问,什么是美好的爱情,什么是幸福的婚姻。这些内容附在我骨头上,它们还没到扬起的时候。在这里,我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女人。

是谁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一个男人只是以男人的方式爱你而不是以人的方式爱你……那就是狭窄,混乱的。大概是里尔克。名人语录使我顺利地成为贩子。然而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愿意囫囵吞枣地接受别人的说法的人。当我不想吃饭的时候,即使我饿,有人逼我吃饭我还是会不可抑止地干呕。所以,这些睿智的话之所以能在我体内驻扎,是因为我提供了让它们潜伏、孳生的土壤。

除了,我说:如果这一生不曾被人当面叫过另外女人的名字,不曾被人在拥抱别的女人时以某种方式呼唤过我的名字,我就不曾拥有过爱情。

拥有过。

两个小时前,我对女儿说,许多许多年后,你能回忆起这个下午吗。在你玩过滑梯荡完秋千跟那个金发小子叽叽咕咕说了很多话又鬼鬼地笑之后,在你接过妈妈给你买的巧克力冰淇淋之后,在我预先跟你请假说今天不可以逼我陪你玩各种稀奇古怪的游戏之后。你能回忆起这个下午吗。妈妈在路上跟你说:你记住,非非,我就是这样爱你。即使以后妈妈不在了,你也要记住,我就是这样爱你。

这样的话并不让我忧伤。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我已经学会了控制我的情绪。我不能肆意发脾气,因为那是泼妇。我不能无缘无故地忧伤,因为那是怨妇。我不能莫名其妙地燃烧,因为我是,妇。

这样的话也没有丝毫不祥。我并不想轻生或者即时离去。我只是想在那样的阳光下跟我的女儿说那样的话。就这样。

这很好玩。我身上有一种幽默感,这让我时时得到快乐。我学溜冰的时候摔倒总是会抢在别人之前大声自嘲。我不能忍受别人的嘲弄,而我预先的对自己的嘲弄让我在人群中摇身一变,从一个时常遭遇尴尬经历的人变成一个豁达大度的可爱的人。我尤其不能忍受别人看穿我的痛苦,然后体贴地给我安慰。那种弱者的地位会比任何困境更让我难过。

第一次听音乐会是一个很差的电影院里。班级里一个得过肺结核痊愈了的男生请我去的。我并不想拒绝,这跟早熟男孩女孩的微妙心理无关。至少跟我的微妙心理无关。他生病之前是一个能稳稳考第二名的男生,而他的生病让我彻底失去了对手感。所以我每天给他寄复习题。所以我在他病愈之后把我所有科目的笔记借给他看。他请我去听音乐会。我并不想让他难堪,可是余兴节目的时候歌手让听众点歌,我说我只想听“我祈祷,那没有痛苦的爱……小雨依然洒落长巷,只是脚印留下一双……昂昂”,我唱给他听,我说我最喜欢这个。可是他不能让歌手唱这个,因为那个歌手只会模仿费翔。走出电影院之后有个男人在墙角小便,彻底毁了这场音乐会。

我为什么会写这些?不加思索地写。是因为我对这个人心怀内疚。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说他也要报复旦。我的不耐烦达到了顶点。我说你高中几年烦的我还不够?不许再去复旦。他报了北大,这超出了他的实力。结果他上了一个让他很不甘的大学,这让我对这个人怀有很深的内疚。

有些内疚就是这样。它源于一些人的年少无知和另一些人的过于早熟。

发信人: juliett (站在自己的路中央),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拼图_3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4年04月16日05:28:08 星期五), 站内信件

我越写情绪越平稳。越说越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它们是温暖的河流,我写的时候才发觉了它们的存在。这样的漫游让我想起,其实我并不是需要忘却。我只是需要成为一根舒展的水草。

我生命中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都是我的一部分。而我享受着这种边说边隐瞒的过程。我知道,那些对我真正至关重要的事情我不会去触及。它们是河床。是我的骨骼。那是真正地成为我的东西,有一些不可告人,有一些斯文的虐杀,有一些珍重的埋葬。而我,现在享受的是我生命中最宽大的部分。它们象小肠上成千上万的茸毛,增大了我心理的消化面积。这些部分构成了我的乏味的叙述,也构成了我对听众的拒绝。

高考的那一年,我去一个老人家里拜年。他很老了,老得拜年的人都必须爬上他家窄窄的楼梯上楼去看他。我在楼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就滚了下来。这件小事让我觉得惊讶,久久无法忘怀。我为什么会滚下来?我是怕那个老人吗。他是我父母的婚姻介绍人。几年前之前他去世了,他的家族对他的德高望重表示敬意的方式就是请了一个哭丧的乐队,在老家最高的几棵树上装上高音喇叭,然后让那个乐队专业地哭,哭得荡气回肠哭得左邻右舍的心都碎了。而做完肺部手术连翻身都要家人帮助的我就那么听着听着,连陪几滴不出声的泪的兴致都没有被鼓动起来。我想起了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村里的一个傻子,曾经在大年初一的上午,躺在床上唱:娘啊娘,儿死后,请将儿的坟墓向东方,让人埋在那大路旁。

那样复杂的联想,我无法为自己分析。那个时候我对生活充满了重新开始的愿望,其实。就像我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的完全放松。手术成功,我就好了。手术不成功,我就死了。手术成功或者不成功,我都会失去中学时代让我的体育老师惊讶的肺活量。我的肺活量是3500,几乎达到了男子水平。

英雄莫问出处,何况我不是英雄。就像你说,算了吧,不是真傻得不到真福。或者说,你入魔道太深,不能成佛的。我哑然失笑:我为什么要成佛,我根本不想成佛。我要做女人。

我把这些藏在这个文字里。离开。是这样的离开让我明白,我需要的告别方式在哪里。我情愿记住伤痕,我要忘记药物和医生。那个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名字跟我只相差一个字,我说:哥哥啊。他说:你记不得我了吗,我给你做的手术,把你的肺拿出来,放气,切掉那个连着多余血管的部分,缝好,打好气又放回去。我虚弱地跟他笑:哥哥,我能记得你才是怪事。那个时候我是一头被麻醉的任你宰割的猪。

发信人: juliett (站在自己的路中央),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拼图_4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4年04月16日07:49:0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说废话多快乐。漫无边际地写,水银掉在地上一般延伸开去。

是这样吧。

二叔公是个儿孙满堂的寿星。可是二叔公有一个隐疾,这个隐疾搞得很多后生们不敢靠近他。我的姑夫是局外人,他在还没有成婚的时候有次借宿在二叔公那里。第二天早上,他隐隐约约提起二叔公半夜里乱摸他。我当时已经大体懂事,我觉得诧异。这样一个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的老人,他这一生为了将就别人的眼光做出了多少艰苦的努力啊。他一次次地跟女人在一起,生儿子,生女儿。爸爸对这件事的评价轻描淡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二叔公是个儿孙满堂的寿星。他是很多家族纷争的调解人。

两个家族打架是源于牌桌上的作弊和揪出。先是大声吼,然后掀翻桌子,然后操菜刀。被砍的那个头部疯狂流血,血压一度降到46。我在学校里听到这个消息簌簌发抖。为什么,就因为一群人姓陈、另一群人姓钱吗。

我为什么放任自己的思维触角去探这些不让人快乐的事?

那个教了一辈子书,在我考研期间满怀讥诮地说“她正!在!准备考研”的老家伙,前一阵子辅导一个高三补习班学生时试图强奸人家,学生哭着奔出宿舍。未遂。可是学生转学了,那个学校还让他若无其事地教书。我在电话里跟妈妈吼:畜生!他怎么不想想他也有三个女儿,以后不要这个老东西进我们家的门。我想起以前很亲昵地喊他伯伯就恶心。

瞧。有些东西完全跟我无关。就像那些不认识我的人。他们对我的评语又是站在什么基础上呢?我只是一个名字,还有一些散散落落的碎片痕迹掉在他们的眼里。于是他们就会以各自的方式创造出一个叫朱丽叶的女人出来,喜欢她或者讨厌她。这多么让人难以置信。那些人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用多大的碗吃饭,所以我写“碗”的时候,他们拥有的是他们生活经验里的“碗”。

这是多么让人欣喜又啼笑皆非的事情。这也是我这么肆意地写的原因。我让很多人的文字把我紧紧包围,我一度疯狂地汲取任何可以构造我梦境的东西。可是我写到“简化模型”的时候,我其实是说,最好的研究模型都是参数尽可能地少,未知因素尽可能地少,是以剑尖指向而不是刀锋砍向的一种认识方法。可是,我不高兴为这一个简单的说法花费更多的精力
去完善概念。

站在自己里无害地看问题多么可爱。一旦确知这种角度对别人是多么不重要而我可以自由来去又是多么让我轻松、欢喜。

一日三浴。爱时,一切都是。不爱时,一切都不是。

发信人: juliett (站在自己的路中央),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拼图_5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4年04月16日21:24:38 星期五), 站内信件

这样的文字毫无预谋,但的确很需要等待时机。我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写,我为什么要写这些,这些都是我写完之后需要回答的问题。只是我现在拥有着比特和键盘。就像我拥有着第一次去教书时候的小小麦克风。

有一次我穿了很紧身的内衣,套件男式西服就去上班了。走到一个教室前时,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学生问我:“你冷吗?”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教师的挑逗与耍弄。当时我冷着脸,回了他一句:“我冷。你怕吗?”这句回答显然不得要领。可是我马上找到了报复的机会。我上那个班级的课。第一次踏进教室,学生热闹地唧唧喳喳起来。我假装没看到那个男生的局促不安,在黑板上用力写了两个字“我冷”。那个学生后来成为我班上生化成绩最好的,也是最怕我的。

我冷。你怕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复旦读书的时候很热烈地交往着的不同届的同学,纷纷回到扬州工作后交往却出奇地稀少。有被从象牙塔贬入红尘的尴尬,有回避成长期间纷乱而在另一块土地上暂时无法面对的记忆的胆怯。我只记得那些重逢都很有戏剧性。有一个师兄看到我一身套装职业女性的模样没头没脑夸了我一句“你很帅。”另一位师兄见面时只是大家匆匆互相点个头就象撞到了镜子一样仓惶地各自走开。还有一位是在考研的考场上重新见到。那天雨夹雪的天气,我丢了一只手套,也怀着多年之后在考场上接受考验的没有把握,走到他身后对着空气喊了一个名字,这位师兄后来也考上了。在复旦园里的重逢变得扬眉吐气,以至于后来我在BBS上跟人吵架时这位师兄都护短帮腔,“我师妹语文一直很牛的,连我们这些高她几届的师兄都服气。”

这种同谋式的不约而同的胆怯、小人得志很搞笑,里面藏了散落工作单位的我们多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呢?

BUT...有一位很了解我的朋友说,她前面洋洋洒洒千万言你都不要听,你会在某个时候听到她很清晰地but,然后你会明白,那些洋洋洒洒都不过是幌子,是预先让你把反驳的话都咽回去。

BUT。。。是的,but,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才明白,我这么写其实是陷入了一阵很深的沉默。它们都是我生活里的噪音。事实上更让我确信的是那些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东西。那才是我折磨我和呼唤我的东西。

一生会很长。一生中的黄金岁月到底在那一段?什么是荣耀,恐惧和无法忘怀?

我有一天做了两个很典型的梦。
一次是我丈夫为了一个红裙子女人不要我。那个女人的裙子红得极正。我在梦里都知道保持自尊和理性的必要,更知道我不希望保持自尊和理性,我就是要歇斯底里地跟他闹。他对我的闹无动于衷,象看一场毫不相干的肥皂剧。后来那个女人轻描淡写说:有人发疯,要挨打喽。我脸上就真的挨了一巴掌。这场羞辱让我痛不欲生:我想我要死在你面前,让你内疚一辈子。醒来之后怒气冲冲,“你欺负我!”他说“我哪有?”我把梦境复述一遍,然后宣布说我想揍你。他一句话中肯
之极,你在你的梦里欺负你自己,还来怪罪我。不讲理!

不讲理的就是这种梦。于是我继续做梦:我在外婆家,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嘴里说着不喜欢我,可是他的手却出卖了他。他的手先是抓着我,然后久久地做一个甩开的姿势。

甩开的姿势。这是我这么喋喋不休的言语的关键词。

发信人: juliett (站在自己的路中央),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拼图_6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4年04月16日22:25:00 星期五), 站内信件

控制。

学开车的时候,你要记得什么是刹车什么是加大油门。而我深深知道自己的弱点,我会随时陷入思维急速转动而外部活动停滞的状态。这让我一直不敢去学开车。就像我一直不敢学游泳,因为我在水里会抽筋。知道自己的弱点没什么坏处。这是我长大以后很久才懂得的道理。在此之前,我总是苦苦隐瞒。说这些的时候我还是在隐瞒。因为我有一次梦见我的三位祖先,两女一男。我完全不认识他们,可是他们以我祖先的面目出现。他们说,不要开车。我就是这么自相矛盾,因为无法解释而不敢不信,因为常识和训练让我必须不信而苦恼。

不如看看花木兰那个动画片吧。

中国人的表情往往是隐情,外国人的表情才叫表情。我从某本书里读到这些的时候,的确是拍案叫绝。含蓄不是坏处,但人人戴着宽大的罩子走来走去,原本狭小的空间就更拥挤。彼此不避让就得互相推开。

不如看看独木桥那个动画片吧。

我很小的时候爱上过一个人。事实是我爱上某种画面。我的爱人全神贯注做他的事情,我全神贯注凝视他。他的世界独立而完整,我的世界因为有他而完整。我一直在等着他转身,转身,偶尔朝我看一眼。他转身的可能让我充满爱情幸福感。

二姑小时候得过脑膜炎,这让她长成后智力障碍。她会在任何时候旁若无人地笑,哭,耍赖……什么都干。她出嫁的那天因为陪嫁少跟奶奶和爸爸闹得不可开交。他的丈夫吃过女人的苦。他丈夫的前妻是个漂亮聪明的女人,扔下做泥水匠的姑夫走了。姑夫发誓,以后找个傻子,只要不是天生的傻,能传宗接代就行。他不需要女人的脸蛋和脑袋了,他需要一个肚子。

二姑出嫁的那天,我还是很小的孩子,跟着凑热闹去送嫁。当晚我借住在姑夫的寡母房间里。他们的房子不隔音,我能听到二姑很大声的喊胳肢得她痒痒又叫痛。我被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吓住了,昏黄的灯下看到姑夫的寡母脸色很镇定。姑姑生了一个儿子,她的儿子读大学教物理。她后来流产过一次,每次经过她夭折的孩子坟前都会很使劲地嚎。

事情就是这么样。智商超过140的我写着智力障碍的二姑。我们在文字里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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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人来人往。

Thursday, October 16, 2014

木兰传说

发信人: Mulan ( 花木兰 ),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木兰传说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hu Sep 27 10:34:27 2001) , 站内信件

故事应该这样开头: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或者这样,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但。开篇的基调很重要。如果调起错了,那通篇都是错。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故事吧。

木兰出生在一个蒙古包里。她出生的那一天,草原上下了一场大雨。盛夏之后的草原,草色已经开始泛黄。一层秋雨一层凉。木兰阿娘在为一家人准备好晚饭之后,静静跑进自己的小包。阵痛如搅。她没有呻吟,因为丈夫割了一天的草,圈了一天的牛羊,太累了。她平躺着。木兰在母腹中捣乱了九个时辰才向人间投降。木兰阿娘咬断了脐带。
草原上的孩子,儿是小牛仔,女是小羊羔。
木兰喝着羊奶一天天长大。
一轮春秋之后,她还不会走路。阿爷阿娘更操劳了,几乎没有时间精力去管她。她整天站在一个下面烘着火盆的草杌子里。
一个风起的午后,火烧穿了杌子下的木栅。她的右脚小趾烧掉了。

木兰从此下了地。她裹着长裙,端正着上身,开始学走路。起初的时间,象在刀锋上行走。
十五年后,她走路的姿势比任何人都美丽。她每走一步,都象在风中摇摆着的花。

木兰跟着阿娘学会了织布和烧烤蒸煮,伺候牛羊。木兰跟着阿爷学会了骑马,射箭,放牧和猎狼。木兰带着小她五岁的弟弟,象个小母亲一样。
十里外的蒙古包里,一个阿虎哥哥,深深爱上了她。

就在这个时候,蒙汉交战。

发信人: Mulan ( 花木兰 ),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木兰传说(2)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修改:Thu Oct 11 14:29:28 2001)

两国之间,是非恩怨无从说。只为千秋万代之江山或者纵横南北好弯弓。

可汗大点兵。
兵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对蒙古汉子而言,驰骋疆场是个莫大的荣耀。他们天生在马背上,征服是他们的使命。可是木兰阿爷因为经年操劳,已经腰身佝偻,精力衰减。最难堪的是,草原上的风信子,是阿爷的致命过敏源。每年都会因为它咳嗽咳至几乎肠断。

天命不可违。皇命更如天。
木兰不顾阿爷的制止和阿娘的眼泪,毅然告别铜镜花黄。她披上战袍。她日夜服食草药,使自己经期停止。她给了阿爷一个理由,“李广醉而射石虎,女当奋而做儿郎。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她给了阿娘一个理由,“脱下战袍,我一定是虎哥的贤惠新娘。生儿育女,描眉补妆。”

木兰成了骑兵营的一名猛将。

十年沙场。胡风猎猎战鼓擂。
鏖战经年,蒙汉双方白骨万堆。汉皇和可汗无奈弭兵,约为友邦。

阿虎和木兰双双战功显赫。可汗龙颜大悦,召见他们俩,要亲自为他们主婚。

席间谈笑风生。木兰双眼盈润,苦尽甘来,有情人终将成双。谁能料世事更有沧桑?

发信人: Mulan ( 花木兰 ), 信区: Employees
标 题: 木兰传说(3)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Thu Sep 27 11:29:17 2001) , 站内信件

酒至三巡。可汗即将钦点鸳鸯。

可汗也是个有趣人物。他一捋龙须,对阿虎木兰二人笑曰:“两位爱卿,汝等久闻汉营吹角,本王也凑一凑那南朝趣儿,且看看汝二人手相,是否命中注定鱼水相得耶?”

木兰阿虎齐齐伸出左手。

伸出左手,木兰才发现,自己的残疾原来不在右脚,而在那伸出左手。
木兰已经习惯了伸出左手。

十年沙场,经年草药,已经把木兰变成了一个男人。
回不去从前,回不去从前。
木兰声色未露,饮尽面前最后一盅酒。

木兰家乡,爷娘和小弟磨刀霍霍向牛羊。
阿虎家乡,蒙古包里挂起了彩帐。

木兰出得辕门,对阿虎远远一抱拳,唤了一声“虎哥珍重。”就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一路尘土。

许多年后,人们在一个乱葬冈前发现了一个无名墓碑,上写四个朱色大字“我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