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fadingflower (廿四桥畔红药谢), 信区: Campus_Digest
标 题: 拈花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2年05月25日16:24:32 星期六), 站内信件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碟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西厢记》
景泰蓝
让我们的谈话从渲染背景开始。你说从北京带了礼物给我,我其实就害怕你给我带来果脯。我不喜欢那种浓缩了的却失去了精华的东西。然而你说,我带来的是景泰蓝。它不是北京出的,可它正好在北京,又被我带了回来。
我心里暗说一声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最可怕的一句话是“随便”,我们都知道这两个字多少有点阴险。我们都知道做观众的好处和做优伶的难堪。做观众,可以简单以一个微笑了却对一出剧的定论。赞许也是一个微笑,莫测高深也是一个微笑。而做优伶就很可怜了,光线集中在她身上,然而剧本是别人写的,道具是别人布置的,就连感情也是编剧安排好了的。哭得再真挚,笑得再妩媚,也不过是借来的风情。
你把一个烟灰缸和一个中国结铃铛拿来给我选。我又一次领教了你的厉害。我故意左手伸出去拿缸,右手伸出来拿铃。然而你在我拿到了第一样的时候恰倒好处地缩回了手。这下子,选择就成了我们俩共同完成的了。我不由得悄悄一笑。
雅舍菁华
到那里吃饭?
随便。
你点菜?
好,我点菜。
吃点什么呢?
随便。——你要相信我是什么都吃的。你补充了一句。
我又暗暗笑了。好你个丫头。我怎么觉得每一次跟你在一起都象在过一个桃花阵呢?我说你怎么这么红楼,你说不幸你也成了一部分。然后我追问道,我是红楼里的谁呢?你笑得很赖皮,又轻轻把绣球抛还给我。你 是 写 书 的 那个。
我就露出很多破绽出来。好吧,我点菜。豆花牛肉,蓬蒿,西湖牛肉羹。我故意跟你道歉说,你看我不会点菜的。牛肉重了,菜里又有蓬蒿又有香菜,这两样是很多人都不喜欢吃的东西。
你也一下子看穿了我的阴险。你说我以为你会点一份特别辣的和一份特别没味道的呢。然后我笑了,那岂不是便宜了你。你怕辣就可以吃没味道的那份,你口味重就可以吃那份特辣的。
然后我们又相视笑了一笑。生活这么平淡,我们这么挑剔,偶尔这样煞煞彼此威风,想必也是好的吧。
不做一些无益的事,如何度这有涯之生呢。你听了只是“哈”的一声。
是非曲直
你告诉我,北京特别可怕。5月19日全城空气很紧张。我应了一句,恩,紧张?5月19日是天安门事件中李总理出来说话的日子。然后你说,不,是另一个李的生日。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我说,哎呀,我本来不知道这一天有什么特别,给这一提醒,我倒是又增加了一点知识面了。
然后我说,他们在怕些什么?你说,吃饭,我们不谈政治。
你话锋一转,问我:为什么不挑那个烟灰缸?我知道你偶尔会抽烟。我说,抽烟是一种陋习,怎么配得上那么好的东西。然后你评价,原来你并不小资。我猛地一抬头。小资?我若是信佛,我也要做济公那样的和尚。
汤上来了。你告诉我,你很喜欢喝汤。我回答道,据说喜欢喝汤的人是容易满足的人。我把据说两个字说得很重。然后你回击道,那你为什么不胖?我说我是一个无事生非的,喜欢没事也要乱琢磨,思虑太过,如何能够胖得起来?然后你总算真情流露了一下:那你睡眠好不好?我答道,不好,你看不见我的脸色吗?
我坦白道:我一向苦恼的是,我是一个不能真正独处的人。人群中,我也总喜欢做引人注目的那个。如果不幸成不了主角,我就很文静了。然后你笑话我道,哈哈,别人一看,咦,这个人好象有点不高兴嘛,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你居然能作到不让别人就事论事看出端倪来。
我自我解嘲道,就算独处,我也是读书。读书其实也不是独处,是把自己投入到一个环境中去。你接着问:那你发不发呆呢?我说发呆呀,如果我爱上了什么人,我是最喜欢发呆然后傻傻笑出声来的了。你笑着说了一句:我现在喜欢发呆。
爱情和婚姻
你问我,你会不会看错一个人,错爱一个人?
我一时有点懵了。我?我通常是一个很缺乏憎恨的人。如果情感进行得不顺利,我都喜欢跟自己说,哎呀,那是昨天发生的事。昨天的我不如今天的我好。然后我的回答是:不会。我可能会把这件事情更多归咎于我自己。我经常想起一些过去做过的错事,实在到了龌龊尴尬处,我会自己忍不住“啊”一声出来。
然后你继续问了:感情一定会出事吧?
我很肯定地回答是。爱情本来就是一个异常状态,两个人都把最好的一面不由自主地展示出来。自己是献给对方的纪念品。爱情根本不是两个人之间真实的认识,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骗局。
等到两个人冷静下来面对的时候,爱情已经蜕变了,两个人的关系就靠其他东西去维系。然后就是婚姻登场了。我说,婚姻是两个人之间的business. 以爱情的名义牵手,然后合伙去抵制爱情的消逝。好一场徒劳的抵抗。
我继续信口开河。我说,你想啊,爱情那样一种燃烧的状态,它能持久吗?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内耗,而一个婚姻要面对的东西就太多了。如何安身立命,如何长治久安。
那么婚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说,嘿嘿,如果在婚姻里只是我这一方会对其他景色着迷,我会以为这是我个性的缘故。缺乏约束,缺乏责任感。但如果跟我构成婚姻的那个人也出了这方面的纰漏(——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出这个问题的人!)我就把这看作婚姻的本质了。
婚姻的本质。我们一起品味起这个字眼来。是,婚姻的本质,我打比方道:那个著名的犬儒和国王的故事,你刚才提到过的。你说能跟国王那样说话的,不过那么一两个人。我尖刻道,是啊是啊,那是因为那个人的性命已经跟国王的英名联系在了一起。多堂皇的一句话呀。——请你走开,别挡着你不能给我的阳光。——国王走开了。多么一举两得的事。既表明了国王的气度,又凸显了犬儒的价值。尤其是犬儒的性命!
就象周恩来同志老是穿补丁衬衫一样。我说,毛病。人的行为往往想证明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看穿了,其实很可笑。许多恩爱夫妻也这样。你也笑了,“是,我也觉得毛病。”
这个时候我突然说:“不介意我点一颗烟?”你摇头,“不介意”。
然后我把话题兜回来。我说其实我觉得婚姻也是这样。我其实是个最愿意依赖的人,以往的种种努力,功名利禄,不过是让自己的依赖藏在旮旯里。然后你警告道,你现在的依赖很明显了哦。我呆了一下,是,我的幸福,不过就在于我想依赖的时候终究有一个人可以依赖一阵子。
信仰或者其他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说我在emp挖了一个坑,转来了一篇文章。关于信仰。你同意道,是,信仰其实是一种省事的办法。关于终极的考虑,关于所有错误的救赎,关于一件事情的善和恶,都有它的一把尺子。每个人做的事情不过是去量长短,却不需要去探索道路寻求意义。
你仔细想了一下,回答我说,其实你是很宿命的。原来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你惊叫着。我笑了。我说是啊,我以前的信仰是爱,可是我失恋的时候,我爱的那个人让我去看佛经。你乐死了,问:你看了没有?我说我当然没看!我这一看,跟封建家庭吃斋念佛的大少奶奶有什么区别。
我们都乐了。你摇头晃脑,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打个哈哈,也有人说,我不入地狱,你入地狱。
关于细节
不知道为什么,你脸上有个小疙瘩突然破了。你问我有没有镜子。我说没有。然后你说,我是个讨厌不完美的人。我不禁冷嘲起来,这,就是你最不完美的地方。你承认道,是。所以有时候我也讨厌我自己。然后我想起来一句颇象诗的话:我被生活的碎片击中。
你说,如果有一个人的指甲又长又脏,又不巧被我看见了的话,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就再也好不起来了。我说,妙玉。
这个时候你的手机响起来。铃声隆隆的,仿佛远处开过的车。
我乘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幸亏我是个不小资的人。今天看见阳光好,起来的时候就把床单枕巾被套搓了。指甲很干净。
你三点钟要去游泳。我们很快结了帐,走到阳光下。
然后我就着细节跟你说了一大通话。我说,细节对那些对你不重要的人而言,可能是可以计较的地方。而对你重要的人呢,你要记住,你可能的可能有三样。
你问:哪三样?
我一一回答。
一,如果是一个很重视你的人,又了解你对细节很注重的话,他将不能保证他这一次见面,到底会让你对他的看法更好呢还是更坏。你说他最可能选择的办法是什么?他最可能选择的办法是跟你不再见面!
二,如果他是一个你爱的人,他或许有他自己的放松办法,他或许是喜欢一回家就把包扔在饭桌上,脱掉脏袜子扔在地上,把外套撂在沙发上……然后等自己缓一口气之后再去收拾。可是为了你,他会很留心每一样事情是否符合你的规范。“不肯轻易多走一步路,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整一个黛玉了。而家的含义,本身就是舒坦。又或者,他碰巧有一个细节让你不如意了,那为了让你对他的看法重新好起来,会努力搜索一切理由(注意,本质上,这是借口!)去为自己开脱,让你认为他那个细节不是错误。而也许,那个细节压根就是一个疏忽一个错。你会让他变成一个不诚实的人。
三,又或者,如果是一个爱你的人,会抓住细节来跟你喋喋不休。为了让你变成一个不舍本求末的人,为了让你变成一个豁达大度的人,为了让你自己明白你也有很多细节让人无法苟同。
然后我就哈哈笑了,我说我就是第三种人。跟你在一起,我都觉得我老了十年,十分地罗嗦。
拈花
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真实的人。我们面对彼此的时候,张力和放松都为了让对方看到,我是一个真实的人。
正如,每一朵花都有它自己的芬芳,也有它扎根的臭臭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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